“……舅父。”我见他面容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猜也能猜到是他,便只好先服了软喊这么一声。
“延璃鸢……是不是?”他眼里光华一闪:“达雅的女儿。长得真像她。”
“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我轻笑:“只是我不如母亲性儿好。”
“为什么要逃走呢?”他不着机锋地问。
“我……我以为是白戎人呢。”我随他的口气说下去。
“哦……?”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白戎人?朕打了郜林汗国的旗,难道你不认识?”
“我怎会不识……只是,旗帜什么的未免太好伪装。”
“那你说,什么不好伪造?”
“……汗刀。”
他似是料定我也跑不出去,便从腰上摘下了佩刀甩给我:“你看看,可是这一把?”
我接了刀,先觉得入手一沉,比羽瞻那把要更重些,而刀柄上的狼头刻得也更栩栩如生些——若两把放在一起,当是这一把刀是真品。
“……是。可是舅父,怎么会有两把汗刀?”我扬起头,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怎么,羽瞻不是带你去见过他母亲么?老可敦没有告诉过你?她把真的汗刀给朕了。”他的口气波澜不惊。
我心下却悚然——他连我和羽瞻去见他母亲的事情都知道,那么,我和羽瞻其他事情会不会也被他知道了?
他也看到了我面上的惊愕:“当真没有告诉你?”
“是啊……他母亲只说了我母亲和先可汗的事情。”我回过神来,一口咬定没有事先知道此事。
“是吗……”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心下不禁暗骂这个老狐狸,他的道行不知比阿娜塔深了多少,摸清他底细之前我只能装作羽瞻什么也没告诉我。
“难道布日古汗什么也不告诉你?”他踢了踢不安分的马:“朕可是听说,他有什么事都是和你商量的。”
“舅父……当真觉得我这么能干?”我似笑非笑:“我一介女子,可汗有什么事儿也是和将军们商量,最多是心里有些苦闷时和我讲讲罢了。”
“苦闷?什么苦闷?”
我心思疾转,笑道:“……便是……便如老可敦去世啊,想念德兰啊……就是这些事情。”
他听到老可敦去世的时候,竟有一分愕然在面上一闪即逝,再开口已恢复镇定:“那么……杀阿娜塔,他当真没有和你商议?”
“怎么和我商议?告诉我他要杀我的表姐?”我撇撇嘴。心里却愈发寒凉。
“别装傻了。”他收敛了笑容:“璃鸢,你这点儿小伎俩最多瞒过你的布日古,想瞒过我可是不能。朕的女儿是怎么死的,朕自己心里清楚!”
我睁圆了眼望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朕不欲和你们计较!”他哼了一声:“只要你把白玺给朕,朕就饶你一条命!”
“白玺又不在我手上。”我抿抿嘴,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该说是不知白玺为何物的……
他闻我此言,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朕知道不在你手上……但只有你才能偷到白玺。”
要瞒,已是瞒不过去了……我暗想,口中却硬了话锋:“白玺本就是我诺延皇室的东西!就算郜林汗国的诺延家族已经没落了,但白玺却理当由我诺延氏保管!舅父若想得到郜林汗权,便真刀真枪打下来!凭什么无端端要我诺延部至宝!”
他不怒反笑:“天下自是有力者居之!布日古这小子羽翼未丰便想与我相抗,真是可笑……不过朕不忍心郜林汗国黎民罹害罢了!难道你以为朕当真打不过你丈夫?”
我的心已如石入水中,不断下沉,犹浮上冰冷的气泡。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关于他,羽瞻知道什么呢?
“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到底是朕的外甥女。可是布日古这小子亏负朕扶他为汗的苦心,还杀了朕的女儿!他这条命朕是不会留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垂下头,不使他看清我的表情。
银牙紧咬,似有血液从牙龈中渗出,又苦又腥。
我不能让羽瞻有事,可是,若实不得已,我能怎么样?若只能保住一个……便保住我的孩子吧。
我方思及此,他又阴恻恻道:“对了,你还怀了他的孩子是不是?朕可不会留下一个祸害。”
“……你若是敢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白玺!”我惊喝,向后退了一步。
“只要他家族枝叶尽断,有没有白玺有什么关系?”他用像是看一只小动物的目光看着我,尽是不屑和嘲弄。
是啊,只要羽瞻的家族没有一个男人能继承汗位……那白玺是谁的,都不重要了。
我眼前一晃,几欲昏倒。便在此时,听到他那可恨的声音响起:“把‘可敦娘娘’搀上马!带回营地!”
俘虏生涯
摇晃的马背上,我的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腹部。
那是我的孩子……我和羽瞻的孩子!他本来应该出生在广阔的草原上,应该长成颀长挺拔的少年,成为天地之间最尊贵骄傲的皇子,……可是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如果我不出羽瞻的营地,我们母子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劫?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注定悲凉的别离?
我软软伏在马鞍上。只想跳下马背,让这千军万马从我身上踏过也好!便是死,我也不能让我的孩子孤孤单单去死……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给我药,也许……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我强打精神,直起身子,策马至西面汗身边:“舅父……若我为你盗来白玺,能不能留我孩儿一条性命?”
“……当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头也不回:“若是给你机会回到延朝宫里,你绝不会再出来了!朕的人再多也不能去延朝宫里抓人!”
“可是舅父少想了一件事!”我心一横:“只要白玺还在延朝宫中,我父皇愿意让谁去当郜林可汗,谁就是郜林可汗!大不了再打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你杀了我丈夫孩儿我绝不独活,逼死可汗和延朝公主的罪名你可当得起?”
他似是惊异地看着我,许久才笑出声来:“不愧流着我伊岚家族的血!只不过,只要我当了可汗,布日古算什么?逼死可汗?他的曾祖父还逼死过诺延家的可汗呢!谁计较了?”
“可是你还没当上可汗呢……”
他突然暴怒:“谁说朕没有当上可汗?延璃鸢!朕是念在你母亲是朕妹子的份上才留你一条贱命!不要不知进退!”
我咬紧牙关,却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他与我交谈始终没有用郜林语,这岂不反常?是不是怕谁听懂了去?……如此,他身边的士兵会不会也不知道他要叛反汗国?
这会是一个要挟他的条件么?反正我也命悬一线,倒不妨试试……
“舅父……”我却用上了郜林语,见他面色顿变,心中方看到一丝希望:“可汗虽犯了大错,但可汗终究是可汗!璃鸢会好好劝可汗的。您也知道,璃鸢对可汗是什么人,我的话他总得听一两分……您不服他管束的事情,他总不会追究。您到底是长辈啊。”
我没有停顿,一古脑儿将这些话说完,声音朗朗,他身边的几个士兵该是听到了“不服可汗管束”的字句,脸色均有变。
这便是我要的效果!哪怕他立时杀了我,他不服汗王管束的消息也放了出去——不服可汗管束,往小里说是自傲,往大里说就是叛乱。
而按照郜林汗国的律令,随同叛乱者杀,全族罚为奴隶——这是比直接杀死他们更加残酷的刑罚。因奴隶虽可活命,但夙兴夜寐旬旬操劳,实乃生不如死。
更何况郜林人忠诚于汗庭……若当年的诺延家族稍有些恩德,也不至于被羽瞻的曾祖父夺了江山去。
若是士兵们都知道他是要叛乱,便不一定会死心为他卖命,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