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这样打只能双方僵持下去,最终两把刀都砍坏,也就比不下去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约定平局该如何,难道明日再打吗?
圈子里响起一声奇脆的金铁交鸣,那不再是刀刃相交的声音,转眼间,羽瞻手上的刀竟然从中折断了。
他没了武器可如何是好?!我惊惧万状,但便在下一瞬,他将手中的刀柄掷出,打中那人的手腕。对方的刀也脱手飞出,啪的一声深深戳进了圈外的泥土中。
如是,二人皆赤手空拳,在圈子里如两条狼一般游走对峙,隔了如此远我也可以清晰看出他们的喘息幅度——该是很累了。
然而,他们却似乎在同一时刻扑向对方,又扭在了一处。
他们的手臂交缠,角力的同时亦不断以腿去绊对方脚步,这是郜林男人必习的摔跤之术。原本是经常见到的比赛,但此时看来竟然有惊心动魄之感。那些诺延贵族亦一声不出,看着火把照亮的一小片草地上两个狼击鹰搏的身影晃动。
想必他们都没什么力气了,脚下虽仍然沉稳,但手上的扭扯更像是一种试探,说不定现在哪怕是我上前一推,他们俩便都会跌倒。
倒像是互相扶持着休息一会儿呢,我暗暗想,竟笑了出来。不知是不是笑得过于突兀,那些豪酋们竟不再看他们,将目光齐齐转向我,火光明灭下他们的神情有一份难言的诡谲。
便在他们晃神的一刻,圈中终于决出了胜负。
是羽瞻脚下一晃先摔了下去,那青年也跟着倒下来,可不知羽瞻哪儿爆出的力量,竟然在倒下之前一把将那人扭了下去。
身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音响起,对方仰面倒在地上,羽瞻压在他身上,以自己的体重不让他翻身。
也许连火都停止了燃烧,此一刻,只听得到他们俩剧烈的喘息声。
似乎又隔了很久,羽瞻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那人亦立起了上身,两人相望,一时无言。
不知是谁先笑出来的。他们虽然连呼吸都断续着,却仍然爆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大笑。
过了一会儿,羽瞻不笑了,那人亦停了下来。
许是呼吸平稳了,那人也站起身来,右手扶住左肩,单膝跪下:“高勒拜见大汗!”
随着他这一拜,周围的诺延贵族们也纷纷跪了下去,朝向坐在圈中的羽瞻。
我看不清羽瞻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平稳:“诸位请起吧。”
周围的贵族们站起身,面色肃穆地望着他们新的大汗,而高勒也摇摇摆摆起身,唯有羽瞻还原地坐着。他怎么了?这时候他不应该站起来吗?我朝圈中走去,到他身边,才看见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在我的惊呼脱口而出之前,他却睁开了眼:“阿鸢,拉朕起来。”
起身之后,他扶住我走了几步,才朝着仍一片肃穆的群酋笑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诺延人都够厉害的啊!让朕一点儿力气都剩不下。”
那些人愣住,却在看到我时恍然大悟,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虽慢慢习惯了羽瞻拿我们的事出来炫耀的习惯,却仍是架不住地红了脸。
再看羽瞻,他却是一脸得意神色:“诸位请吧,再不吃些,朕的下人们准备的食物都要凉了。”
其实食物已经凉透了。在仆人们将餐点端下去再热的时候,大帐里的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羽瞻带来的乐师们开始了奏乐,诺延部献上的舞姬也开始了表演。
“他比我厉害。”羽瞻低声向我道:“你看,他现在还能自如地说笑,我连碗都快端不动了。”
我定睛看,才发现羽瞻端着盛酒金碗的手亦在轻微却不断地颤抖。
“那怎么样,刚才是你赢了啊。”我不以为然。
“……天命吧。”他低低笑了:“你知道吗,我把他摔倒的最后一瞬间,那力量真的不是我自己的。他肯定也知道我没有什么力气了,被摔倒的时候也许他自己都不相信。不过这刚好让他相信,是天要我做大汗。”
“那就做大汗吧。”我侧身靠在他身上,他却急忙道:“快起来,要是你把我给压倒了,我就没脸面了……”
我看有人在看着我们,便故意撞了他一下,轻声笑道:“不能让你在‘我家’逞威风呀!”
他笑的声音却突然大起来:“高勒,你缺不缺一个妹妹?”
叫做高勒的首领愣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并无弟妹……大汗出此言何意?”
“可敦想在郜林汗国找个娘家,这样和人吵架了就能去找哥哥支持她。”羽瞻还是没个正经地笑:“你愿不愿意认了这个妹妹?朕查过你们的家系,阿鸢刚好和你一辈,又小你几岁。”
那人看看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敦娘娘聪明勇敢又漂亮,若是能认臣当个哥哥,臣真不知道是怎么修来的福气。”
羽瞻轻轻踢了我一下,我立刻起身,去高勒面前行了一礼,喊了声哥哥,整个金帐里便响起了雷动的欢笑和呼哨声。
如此,这一门亲戚就算认下了。羽瞻拍拍手:“朕的旨意,德穆尔与诺延结缡为亲,赐诺延部与德穆尔部共享郜林河以东草场为牧地!可在诺延旧地与郜林河东草原之间自由游牧。”
郜林河流域是汗国境内最美好的水草地,草地好牛羊才会健壮,部落才可能人丁兴旺。羽瞻这句话说得简单,却委实不是一件小事。原本居住在郜林河以东的是德穆尔部,他许诺延部迁去,也很有可能是希望藉此能使诺延部与德穆尔部逐渐融合,此后再无反意。
不知诺延的贵族们知不知他用心,但他们的表情仍看不出什么不正常。直至宴会结束,众人散尽,我方轻声问羽瞻:“你可是想藉此来收诺延人心?”
他却疲态尽显,一下便瘫软在厚厚的地毯上。我扶起他,只见他面色潮红,竟是全然没有力气似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很累。”他挤出一个笑容:“快累死了。”
“是比武的原因吗?”
“不止……”他额上渗出虚汗:“我本来没有把握他们会不会去郜林河以东,现在也没有把握,不想去想它了……真是劳心劳力。”
“那明天就在帐里歇着吧。”见仆人们已经收拾好了宴会后的狼藉,我挥手召来几人将羽瞻架到榻上歇着,柔声问他。
“不行。”他苦笑:“还得出现,明天得和他们一起打猎,还不能露怯。过会儿他们端水过来你帮我擦擦身体,满身是汗可不舒服。”
我叹口气,帮他换了衣服,再拉好皮被,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已经睡着了。为他擦拭时我尽可能放轻动作,却发现他睡得极酣熟,即使我用再大力气他都不会醒来。
第二日早上天尚不明,我就被他吵醒了。他虽未着盔甲,但前一日恶斗之后想是全身酸软的,今日之行猎亦不轻松。
帮他插上弓,别上箭壶,他故作轻松地道了别出帐去,还卖了个身姿漂亮地跃上马背,博得那些诺延贵族的喝彩声,我只能告诉跟着他的亲卫总领一定要跟好大汗保护好他。
出猎的马队离开了营地,扬起的尘埃也渐渐看不见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慌。似乎预知到此次出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