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是本宫命令守将扣押使臣?”我怒极反笑:“若果然如此,本宫何必在此与你啰嗦,便直接请大汗率军南下即可!”
“只怕便是长公主殿下相求大汗也不会答应。”这使臣的反应极快,顺口答上:“郜林汗国和大延有世世不相攻的誓言,大汗会冒违誓的恶名出兵吗?”
“这自然不会。”羽瞻笑盈盈地接上:“郜林人极重诚实的,朕答应的事情,说出口了怎么还收得回来?”
见有羽瞻打圆场,那使臣乐得捡个台阶:“微臣言语冒犯,但实是深怕长公主抉择不慎,望公主恕罪且三思!”
羽瞻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啊!我心头恨恨,拍案大怒:“有你这样和本宫说话的臣子吗?本宫偏不恕你冒犯,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
“哎!”羽瞻出声喝止:“阿鸢,这不是大延,我手下的人是郜林人,不能替你殴打大延的大臣……你要打,待将这事情平息下去,再到了昌兴都,禀明你哥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现下且息怒吧!”
我仍是气鼓鼓的样子:“我才不去什么昌兴都,我也不去管这事!谁稀罕……”
那使臣见羽瞻松了口,不禁大喜,将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和我赔罪上:“长公主殿下,大汗所言句句在理,您若与微臣计较,且待平了此事,当着陛下的面再……”
“再什么再?本宫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我抢白他,心中却浮上隐隐喜意,鱼儿已经快要上钩了吧。
“殿下,您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啊!”他竟是快哭出来的忠谏模样:“您怎么忍心让先帝的大好河山落入外人之手?”
他不提还好,提到父皇,我更是郁怒万分,恨不得当即放火烧了昌兴都冬珉所在的宫廷——藏污纳垢的地方,毒蛇盘踞的妖窟!
再说他方才还道冬珉绝对能平定临蓟道“叛乱”呢,此时又说什么外人?只怕是提醒我,羽瞻再是疼我宠我终究不是延姓,终究是“外人”吧?可笑,竟然拿父皇来压我……父皇若不是他的主子作祟,一定还好好地高坐龙庭呢!
谁是外人?若是我的“亲人”只会伤我害我谋算于我,这样的亲人相比“外人”又有几分可信可靠?我宁可依附于外姓的丈夫,也不愿仰仗全无人性的兄长!
可是,那使臣见我脸上悲愤神色,想是会错了意。只当我是为了护住延家江山而怒于丁勋呢,再开口时脸上便有得色:“微臣知道长公主殿下心系黎民百姓,定不忍烽烟起处黎民流散,也不忍江山易主社稷倾亡……”
“闭嘴!”我起身,面沉言冷:“本宫去就是,你再敢啰嗦半句本宫立刻回鸾,你们爱打仗就打仗,爱亡国就亡国,与本宫再无关碍!还有,回去转告冬珉,下次再派使节请选个聪明点儿的,一说话就招人心烦的人本宫是再也不想见了!”
我装作盛怒之下拂袖而出,连羽瞻尚坐在首位都不管不顾。在我转出帐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他的说笑:“你们大延的公主真麻烦对不对?”
身后传来两个男人的笑声,虽然一者干涩造作一者纵怀畅快,却毫不冲突地交织成一幕宾主尽欢的虚伪表演……
我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返回银帐,将尚在养病的白伦搂进怀中,贴着他温暖的小脸,我才觉得这世间还有不必费心算计思量的人。
他的病基本痊愈了,晚上已经可以回去和珠岚在一个帐里由乳母照看。我可以放心离开,可是我怎么舍得呢?他的小手环住我的脖颈:“阿娘,珠岚,不好。”
我心里莫名惊慌:“珠岚不好?”
他执着地点头:“不好。有魔鬼……”
魔鬼?我大惊,脸上顿失血色。珠岚这几天神色确有些不对,可是怎么会有“魔鬼”缠她呢?我以为她只是没睡好……
“什么魔鬼?”我扳正他的身体:“告诉阿娘,咱们找父汗举行典礼为她驱魔。”
“不知道……”他困惑的声音弱了下去,随即又信誓旦旦地保证:“阿娘,我看到……黑的,鬼。珠岚哭……”
我心存疑惧,急命茨儿把珠岚带来,让她脱下衣服,细细勘察,可是玉雪一样的小身体上莫说瘀伤,连指甲印子都没一个。珠岚皮肤极幼嫩,便是抚摸,用力稍大都会留下痕迹。那黑色的影子是怎么弄醒她,让她惊哭却不留伤痕的呢?难不成真是鬼魂?
可若是鬼魂——我自小听过的都是鬼魂伤害小孩子的事情,比如骗走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染病死亡,可是珠岚怎么看都不是有病的样子。她虽然在我盘问她时显露出了几分惧意,思绪却灵敏得很啊。
而若不是鬼,谁敢对大汗的掌上明珠暗下黑手?
或者这一切都是白伦的梦……因为我所见到的一切事实都找不到支持他讲述的证据。
侍女为珠岚套上衣服,她眨巴着眼睛,问我:“阿娘,我出去?”
见我点头,她便拖了白伦的手:“哥哥,一起。”
见两个孩子跑出去,我心头浮动的是无尽的疑惑,是谁在惊吓珠岚,是人是鬼?可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能让它伤害我的孩子。
日暮时分,我踏入珠岚和白伦所居的帐,两个孩子刚刚疯玩回来,一身是汗,乳母忙不迭地给他们擦拭,怕他们受寒。
我的目光晃过这不大却精致的帐篷的每个角落。怕孩子乱跑撞伤,这帐中除了床榻之外只有厚厚的地毯和壁毯,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在夜间看起来像一闪即逝的鬼影。
“公主可曾半夜惊啼过?”我询问那乳母,她脸色骤变,丢下手中的丝帕便跪下磕头:“回娘娘,有过……奴婢怕您责备,不敢……”
“先别告罪。”我抿住唇,看来白伦说的是真的:“去把所有伺候两位小殿下的人都叫到帐里来。”
“可是……”那乳母满脸犹疑:“伺候两位殿下的有二百多人,这帐……”
“只把近身伺候的人叫来。”我心中暗骂她愚钝,却不便当即说出:“就是能进帐伺候的。”
便是能进帐伺候的下人,也有二十来个,跪满了一帐,若是一个一个盘问,定然是来不及的。马上天就黑了,白伦和珠岚就得就寝,我可不想让她再被“鬼”惊醒一次。
不可追悔
我轻拍双掌,塔丽将一个象牙盒子递给我,我打开盒子,揭开一层层垫好的丝绸,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犀角刻出的护身符来。
“本宫听皇子说,这几天帐中有‘鬼魂’缠着小公主,让她无法安眠。”我眉头一挑,眼光从下人们脸上滑过,却并未发现有谁的神情波动,便接着说下去:“此事大不吉祥,暂且不报于大汗知道。本宫着人找出了陪嫁带来的辟邪神物犀角符文来,今日当着你们的面赐给小公主佩戴,望能压住邪气,可是如果她还被鬼灵纠缠,本宫便只能报请大汗,由萨满神巫前来驱邪了……你们也该知道,萨满指谁,谁就得出来为公主的平安赎命。所以都担待着些吧,照顾好小公主。”
一番话下来,侍女侍从们面面相觑。
因为白伦不可能看错,乳母的证词也说明了珠岚最近确实夜夜哭闹,我又不信真有鬼魂会只为惊吓孩子而出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伺候珠岚的人中有那个“鬼魂”了。
所以能发现此事并揭露的只有这人朝夕相处的同僚或姐妹。
而郜林汗国的宫廷,并不如大延宫廷一般等级森严。除了我身边有两位大宫女茨儿和塔丽,羽瞻身边的侍卫长鄂尔珲和德兰,以及伺候白伦珠岚的两个乳母外,其他人等一应是听候差遣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因而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即便发现了不对也会替那人隐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