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他有了安排,心中除了安定之外,又多了一分敬畏——他这样一个孩子,如何有这么深的城府计较?
可是,第三天的早朝,前方的军报却让我彻底傻了。
我以为他那么镇定,定然是有了安排,可是两天后,我还没在珠帘后坐稳,便注意到所有的大臣脸上都有惶惶之意。
这是怎么了?难道前方又失利了?我心中一沉,手指顿时变得冰凉。
但是,如果我也不知道前方的战报,那这些文臣武将也不应该知道啊。他们这样惶恐,会不会只是不知事实真相而以讹传讹最后引发的慌张呢?
我在内心重复再重复这个揣测,可是,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我只能从至琰那里得到消息。可是这些大臣不是。他们在宫外,可以从城中如空气般无孔不入的传言中条分缕析出前线的情况。
也许,前方的情况真的容不得半点大意了。
终于,至琰出来了。
他在这两天里突兀地成熟了,之前一种时刻挂在脸上的的,几乎是骄横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而扫灭他的骄傲的凄惨战报,对他的打击似乎又太大了一些,让他的面容接近枯槁。
难道到了现在这孩子才明白,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着他的意思发生吗?
我不知是同情他还是憎恨他。在我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况之前,我不敢做出任何情感的决定。只是心中越来越攫人的愤怒让我情不自禁咬紧了嘴唇。
他坐下了。有风直入朝堂,堂内却一片寂静。屋檐下的铁马发出的响声,带着古老的悲切,似乎要响遍整个禁城。
“白戎人已经过了金琴山。资州战事吃紧。”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不再有情绪。
可是堂下的大臣们中,却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不是至琰这样的毛头小子。他们在这朝堂上,多的站了几十年,少的也有好几年。而就在几年前,为至琰掀起的那场战争,也是他们亲历过的。
战争有多么可怕的威力,至琰不知道或者不能想象。可我看到他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个死活也不想明白的事实——失去了金琴山天险,大延不一定还能抵抗得住白戎人那不要命的攻击。
而皇座上的至琰,还并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似的,眉目淡然。若我不知道他实实没什么本事的话,只怕还会觉得他举重若轻行动自若,也算吃了一枚定心丸了。
现下,我还真希望自己不知道他的底细呢,至少那样大延的军队说不定还有点儿打赢的盼头。
“不知诸位卿家有什么想法,不妨……和朕说说。”他讲这话的时候,唇角还含着笑。
文臣武将,面面相觑,是搞不懂这少年皇帝的心思吧?
可在有人敢于出列启奏之前,一名传令的士兵,就气喘吁吁地朝着大殿跑了过来。
这一下,人人的目光都被在殿外突然站住的那军士吸引过去。
至琰似乎颇不自在,但仍然挥挥手:“赐他上殿!”
那个士兵进了殿,连礼都没有行全,就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许久方用哭腔道:“陛……陛下,资州失陷了!”
资州,失陷了?!
曾经猜度过的最差的结果突然展现在面前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接受它的准备!血液突然瘀滞于胸口,连呼吸都艰难。
我猜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致——隔着珠帘,我虽看不到至琰的神情,但是只要看到那些臣子的慌张失措,也能猜到此时的皇帝已经全然失去了方才的淡然。
这消息,与其说是石子投进了朝堂这一汪死水中,不如说是一把尖刀戳进了我们每个人心中。资州失陷了,整个西部的所有城镇,顿时都暴露在了白戎兵锋之下。
而最危险的是——昌兴都离边境不远,虽然资州距此还颇有一段距离,但若是按之前白戎人进军的速度,不到三个月,昌兴都就会变成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困城。
那报信的士兵终于喘匀了气,又道:“他们……屠城了。”
我被一口刚刚吸进去的气给重重呛着了,胸口瞬时便沸腾起滚烫的血。
屠城!
我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我相信这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痛恨白戎,可是又如何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领军作战,便是再多的仇恨,也不可能拦住白戎的铁蹄。
“怎么会这样?!”至琰在愣怔了一会儿之后愤然问出这样的一句,他是在问谁?问苍天吗?!
怎么会这样,你说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想冲上去,重重地赏他一耳光。倘若他不是皇帝,只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重重罚他。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倘若。
君主要犯错,拦是拦不住的。可是,他一个人的错,就要让西部的几十万军队和资州城十七万百姓被拖入死亡的深渊,未免也太残酷!
眼泪滑出眼眶,我无法想象在遥远的资州发生了什么。那是父皇在的时候拼了命也要守住的重镇,是山阴王围了几个月都没有攻克的堡垒!可是现在,那里的十七万军民,已经尽数成了白戎人的刀下之鬼了。
他们的血,会流淌在资州城青石的长街,火焰吞噬房屋和人们的尸体,想要毁灭白戎人在这里犯下的一切罪恶的证据……
有一只小手从我身后伸来,是戏雪递给我绣帕。我接了帕子拭泪,却恨不得手上有的是一把长刀。
国仇,原来是这样的一样东西。
泪水从唇边渗入,却染上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总有一日,我定要白戎王的人头,祭我资州城十数万亡灵!
“陛下,臣请出战!”
一片寂静的堂上,我原本只能听到自己逐渐浑浊而紊乱的呼吸。而男子的声音,却在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拭去沾满眼的泪水,才看到那出列请战的人正是慕容朝。
我虽然讨厌他,但情知他是真正忠于大延的臣子。心中也免不了敬佩感怀。可是刚才就一直在我身边的戏雪,却突然僵硬了表情。
我这才想起,他是她的丈夫……就算戏雪到现在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而整个大延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也仍然是她此生的良人啊。
白戎人凶狠,戏雪不是不知道。就算慕容朝是我朝唯一一个和白戎人交锋过的将军,也不一定能保证必胜,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可是,国事当前,如何还能顾得了儿女私情?我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得失态。果然,方才陡然带上哭腔的急促呼吸瞬间便被压住了。
至琰想也没有料到慕容朝主动请缨,竟然怔了好一会才问道:“慕容将军,你去打仗了,朝政谁处理?”
“朝政……”慕容朝的神情顿了一下,似是此时才想起另一个摄政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