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白色空间
再之后,云沾衣破天荒地病了。
她疲劳过度,失血过多,或者纯粹是因为精神负担太重,所以一病不起。
阿尔把她带到了维也纳那个他们曾经住过的小旅馆,耳环一天不让他们走,他们就必须得在这个世界呆着。这个旅馆像是有一种魔力,隔绝了一切,自云沾衣在那片大雨中走出来后,教团也好诺亚也好,两大阵营的事情他们再也没有参与过。
如果云沾衣醒着,或者会有一种解脱感。
只可惜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着,总也无法从昏迷中醒来,哪怕中间哭闹得再厉害,却是连睁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神界职员就这么默默地守了她三天,发现凭药物和她自己已经扛不下来时,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把手腕割破,把殷红的血当做食物,或者仅仅是营养液一样的东西送进云沾衣嘴里——至少吞咽还是做得到的。
就这样又过了两星期,那个人终于在某天的逢魔时刻,苍茫大地全部被金色笼罩的温暖时间里,悠悠地醒了过来。
阿尔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云沾衣睁着眼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略微惊讶地挑眉,随即递给她一杯水,后者动作缓慢地接过去喝完,手一抖,杯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抱歉。”她轻声道。她看了看自己僵硬的双手,明白有可能是躺太久了。
阿尔看了一眼地上的碎渣,沉默地打了个响指,极小的火苗窜上来,直接把地上的东西烧成了灰,一阵风过,干净得没有一点痕迹。他看向床上的女子,以前没注意过,她的头发真的是越发长了,尤其在放下来之后,后背被黑色的发完全覆盖,一直垂到被褥里,长得过分。
刚醒来的云沾衣脸色不太好,白得像张纸。好在她本身有着极强的恢复力,加上常年形成的强悍体质,没几天就恢复了身体机能,只是有些话少,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即便是两人并肩出门吃饭,她也只是调侃一下维也纳的昼夜温差,仅此而已。好在阿尔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人一起沉默也不觉得尴尬。
胸口的伤完好无损,这让云沾衣咋舌了一把。她记得自己被那只黑蝴蝶穿透了,却不知为什么连道伤口都没有。对此阿尔想了想,解释说大概是因为她体内有神族血。云沾衣顿时联想到在中央厅时,无论是‘蚀’还是缇奇的蝴蝶只要碰到她的血立刻就死,想到是在治疗寄生体时喝了阿尔的血,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只是又瘦了很多,比上次受伤后瘦得还过分,看起来就像根火柴,风一吹就倒。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如果打架的话她照样可以,更何况身边还有阿尔。
醒来后就是吃饭,发呆,睡觉,闲逛,生活中再无大起大落。她照样会去那个漂亮干净的广场散心,靠着栏杆或者坐在石阶上,看到喷泉时就露出好看的笑,更多时候就是把玩着颈间的项链,等着阿尔来接自己时再回去。身上穿的依旧是白衬衫,深色休闲裤和黑色皮靴,只不过因为天气渐凉,衬衫外面披了件外套。
一直随身带着妖精,就好像在等着离开一样。
中间有一次阿尔对她说,有人找到了这里,问她见不见。云沾衣一边切着八分熟的小牛排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见。连是谁都不问。阿尔沉默了一会,说,是库洛斯?玛利安,他没死。
听到这名字,云沾衣切牛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刀叉端起一旁的红酒一饮而尽。她没有接话,只当没听到,然后吃饭,回旅馆,关灯睡觉。
圣洁毁了,所以云沾衣现在就只剩下一把刀。她把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圣洁的刀鞘扔进了多瑙河,本想对刀的主人,鬼兵队的刀疤分队长说声抱歉的,但想了想还是没说。事实上从中央厅回来以后,她就把以前很多的执念该放的都放了,比如战场上的刀,比如樱花酒,比如每次都扎得高高的头发。
阿尔拿着剪刀比划着要剪掉多长时,云沾衣想了想,比了个长度。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头发多长?就剪到那个程度。”
神界职员努力回想着初见她时的情形,最后实在想不起来,干脆随便一剪,反正他知道云沾衣不在乎什么。于是原本已经快到膝窝的黑发被毫不留情地剪到了脊背中心,还能扎起来,但总显得很滑稽。
云沾衣试着绑了绑,觉得太丑,就干脆学着当年在战场时桂小太郎的做法,把头发在后面松垮地用绳子绑着,只要不乱飞就好。这样看来,连身上的戾气都收敛了很多。原本棱角分明又凌厉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些,看起来很无害。
阿尔很满意自己的刀法,想着要不要再剪个别的样式试试,被云沾衣果断地拒绝了。
没人提中央厅,没人提那场大雨和空荡的街心,没人提缇奇米克。好像已经遗忘了一样,就算没忘,也假装忘了。
在维也纳呆腻后,他们开始周游各国。
这是一个云沾衣以前就很想做的一件事,原本以为会自己独自完成,谁会料想到某天会有人结伴。阿尔是个好同伴,也是个尽职完美的朋友,他聪明,强大,做事直截了当却不失分寸,最重要的是,他能陪着云沾衣做任何事。
比如说街头卖艺。
阿尔负责喷火,放水,走沙,飞石,高空走索,飞刀试人,每当这个时候,云沾衣就找个罐子,一边吆喝一边收钱。19世纪末的西方国家并不如现代社会那样自由随意,但仍然有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们叫好。这样一来,旅费食宿费都没有问题。
云沾衣知道在维也纳那段时间,他们花掉的钱都是阿尔从斯特芬格尔府里拿来的,神界职员无心隐瞒,却也没有刻意提起,毕竟斯特芬格尔一家都是伯爵的支持者。对此云沾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
她甚至没有询问大战之后的情况,伯爵究竟是罢手了还是重整旗鼓了,中央厅会不会重组,库洛斯玛利安既然没死,那他是会站到14任这边还是教团这边……无数的疑问,换做是平常,以云沾衣的性格必然会追根到底。然而随着缇奇米克的死亡,她就像一个不停运作的电器被忽然拉了电闸,毁了发电系统,至此再无法运转。
对此阿尔说,既然已经抽身,这些就都是别人的事。别人的事和他们无关,自顾自便好。
云沾衣赞同地点头,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阿尔,你真是越来越会为人处事了。
神界职员破天荒地被她拍得趔趄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调整好步调,对她无聊的调侃沉默表示鄙视。
云沾衣猜到他不会搭话,冲到前面,过了一会又回头,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阿尔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盯着对方苍白的脸,撇开精致如雕塑般的五官,神界职员最近的状态的确不怎么好。光看脸色是看不出来的,他本就没什么烟火气,想到刚才他趔趄的模样,云沾衣微微皱眉,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撩开袖子。
“你没再让我喝你的血吧?”她狐疑地问。
黑发绿眸的男子也不抽回手,任她看个够,云淡风轻道,“你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要死。上次我说过,你喝我的血会升级,而我会掉级。”
“……你发誓。”云沾衣眯眼。
“以公主之名。”
神界职员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不知道透过这厚厚的大气,那位在神界呆久了的公主能不能听到这誓言。
他是开玩笑的,公主,别信。
见到他这么笃定,云沾衣也不再坚持什么。这本就是她瞎猜的,更何况连后来为她检查身体的医生都说她只是重感冒而已。
站在澳大利亚的大草原上,望着不远处的马车停下来为几只袋鼠让路,云沾衣想了很久,决定不再追究阿尔的身体状况,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说,我们一路上打了好几场架了,为什么那最后的10分耳环还不加?”
阿尔微怔,摇头,“不知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随你。”
“你有点主见行不行?”
“……沾衣。”他抬头凝望着天空。
“啊?”
“小心。”
突如其来的接近使得云沾衣吓了一跳,她刚想反射性地一个过肩摔把阿尔摔出去,对方却忽然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