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中,颇有一番万物皈依的阒谧,和百川归位的美好。 是这高墙深院如牢笼的皇宫里,难得的阒谧,和鲜少能有的美好。 “殿下……”胖监侍的尖嗓儿即便有意放低了也还是刺耳,倒是成功将身旁男人刺回了神。 刘清洵敛神,象征性地低声清了清嗓子。 姜柠只是朦朦胧胧地在打盹儿,并未睡熟,耳间蓦然飘进的轻咳声霎时便惊醒了她。 被惊醒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立马伸手紧抱住置于身侧旁的桃色小木锦箱。 刘清新眯了眯眼,稍作回想。 这才发觉,方才姜柠即便是在浅寐瞌睡的过程中,另一只手也自始至终都紧紧护着那箱子。 第54章 布局 风径云琅,枝梢亦透兮, 霁后兮, 曲径通幽兮,漫山遍野鸿蒙兮。 树下, 最是一抹泛水灵灵的胭脂色。 姜柠含混转醒。 初醒之际,尚缱绻着些许沉沉的懵。长睫撩然而掀, 轻眨, 偏头望向刘清洵时,眼神浮溢着困顿的微茫。 她从来清醒地灼人。 此刻这般模样,却是出乎男人意料之外的懵懂。 “姜柠。”刘清洵开口, 鲜少次数地唤出她的名字。 不是斥责, 不是不悦,也不是温柔,更不是低柔轻唤。只是音线淡淡地喊她名字, 声量不高不低, 足够唤醒她,但也不至于吓到她。 姜柠等了他很长时间。 在这很长的时间里, 她其实断断续续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终是抵抗不过,被迫嫁给了刘清洵。刘清洵登基,普天同庆, 她自然也母仪天下。可新人一波一波地入宫, 唯有她是残花败柳,为了家族长存甚至无法含怨自缢,最后只得老死宫中。 闭眼那天, 阳光渗透得曜亮,天清云卷,是她入宫后从未见过的大好天光。 是如今日,此刻当下一般好的天光。 是她唯独贪恋的自由天光。 睫羽微颤,望着面前将将才在梦里出现过的男人,姜柠尚觉得心有余悸。丰腻剔白的长指紧紧攥抚着箱子边儿角,指腹上传来的痛感瓷实,是个梦。 好在是梦,好在还有回旋的余地。 “起不来了?” 姜柠未及缓过劲儿,耳廓再次传入男人低润的清音。 “……”确实,起不来了。 她本就蹲在这里许久,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许久,腿脚早已酸麻的失了知觉。 刘清洵不知她的梦魇,只是瞧她转醒后,仍蹲跪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猜测一番,也该是因长时间蹲跪的姿.势让她难以起身。 姜柠终是敛了游思,全然回过神来。闻言,反应半瞬,连忙努力直起身子边垂眸示歉: “是臣女失礼——” 可话没说完,蓦然一只大手摊伸在她眼前儿,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掌纹深刻且绵长。 若要照老人家的话儿说,依这掌中线条该是个顶好福气的男人。 姜柠又有点儿分心。 “起来罢。”男人耐性极好地出声,碾碎她的分心,他还在等她。 姜柠略作踌躇。 她虽是个礼数周全的,但并不扭捏矫情,也没心思搞些“欲拒还迎”的把戏。且她现下确实难以起身,执意靠自己只会磨磨蹭蹭,徒劳地浪费时间。 姜柠不想拖沓半刻钟,只一心欲速战速决。 犹豫了下,她飞快地扫了刘清洵身旁的矮胖监侍一眼。 别瞧那监侍身子不灵快,脑子倒是个极灵光儿的,早在刘清洵伸手之际便已转过身子,走出去段距离在把着风口了。 遂姜柠未再拖拉,“有劳殿下。”她伸手探入刘清洵宽大温热的掌间,另一手摁在木箱上借力站直了身子。 腿脚霎时一片麻.痹的酸痛袭来。 刘清洵本担心她一下子站不稳,并未急着收回手。 可小姑娘显然急过他,纤薄欲坠的身量不及站稳便迅速将手抽回,爽利干脆,半分未见迟疑。 “……”刘清洵简直要怀疑自己手上有毒。 “进去说吧。”他轻咳,单手反被身后。 指腹微不可觉地摩挲了下,掌中柔凉软绵的触感撤离,余温还在。 姜柠娥眉轻蹙,“殿下这样不合适——”可才说了一半,自己反倒将后边儿的话倏然咽回。 她仿佛觉察到,两人此刻这般情景好像……更不合适。 坊间关于他俩茶余饭后的闲话本就沸沸扬扬地,起初她不进东宫,是怕给那些个别有用心之徒传将出去,又该说不清了。她也清楚平日里唐忱上早朝要一个晌午的时间,若是孤零零地站在东宫门口等着,让往来肩舆、步撵瞧见则更显突兀。 左右逛游了番,方才寻到了这番曲径通幽处。 可若是当今堂堂国储与大臣之女,两人孤男寡女同处这曲径树后,怕是要更加说不清了。都怪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回拒刘清洵,思量不周,早知道便传信与他在宫外见面了。 刘清洵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我宫里很安全。”说完,他眯了眯眸子,扫量了一眼姜柠身侧的桃木箱子。 如此视若珍宝的箱子。 “贺礼?”他朝那箱子扬了扬下巴,视线又落回到姜柠身上,浅薄的唇微勾了下。 姜柠跟着回头看了眼箱子,紧咬了下唇,“是。”她答,言语里蛰伏着不可预知未来的忐忑。 “元祎,抬回去。”刘清洵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声,继而抬眸多看了她的腿脚一眼: “能走吗?” “能能能!”姜柠甚至不等他尾音落下,紧接着就跟上了话茬。 “……” ———————————————— 浅丹色的金丝折本,桃枝纹铺陈。 柔软锦帛上,行草小字密麻陈列,笔触平稳隽实,点画勾折却见放纵流动,提挑飒沓,转按又是圆润。比划之间虚实断连,细若游丝,顾盼呼应。 女儿家练得一手如此漂亮的行草着实罕见。 只是内容…… 刘清洵自折本上移开目光,视线不痛不痒地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他手持折本示意了下旁侧,玉台上,剩有八本丹色折本摞叠成了座小巧的山。 “这些,是贺礼。”方才外面的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是陈述的口吻。 “是。”姜柠再次肯定。 “是送我的?”他又问。 “是。”她又答。 刘清洵沉默了下,喜怒未形于色,叫人难辨。 他低头,重新睇视了几眼手里的折本,字里行间仍是潇洒渗透。那桃枝夭夭灼灼,若细嗅,还有淡淡地柑橘香绵绵沁浸在其中,浮绕缕缕,几不可闻。 华殿暗香聚散,飘袅不定。 空气中凝存了几分寂静,很是诡异。这静里的诡异极微妙,但张力十足。 姜柠很紧张。 她一瞬不瞬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手指紧攥,甚至一直在局促不安地吞咽口水。 “所以你是在替我,”他顿了顿,眸色稍变,半眯了下眼盯着她,以极其缓慢的语速道出了两个字: “选妃?” “是布局。”她弱声反驳了一句。 “哦?”刘清洵略感意外地眉峰一挑,不怒反笑:“你倒说说,布的何局?” 他仍是往日那一派的儒雅,那般地耐心依旧,神色波澜不惊,瞧不出什么情绪。 “一场,可以让您高枕无忧地‘风月局’。”她道。 刘清洵神情微动,将手中折本合并上:“风月局?” 姜柠未见男人震怒与不悦,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隽无双。方长舒了口气,稍理思路,撑着胆子娓娓道来: “天下人皆知,我朝得此这般河清海晏,九州升平之盛景,实乃当今陛下一手创出的繁昌盛世。可天下人不知,创盛世者,除陛下与朝野文武之忠心效力外,还来自于后宫的祥和太平。正所谓‘后宫静则前朝稳,则天下定’,因此,这盛景的大势而成亦少不了后宫掌权者的劳苦功高。” 她一口气说完,丝毫不打镚儿。刘清洵也听得认真,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继续。” “来前臣女始终在想,殿下继任当今国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缺什么呢?”姜柠仿佛渐入佳境,局促与紧张的情绪一并卸下,目光柔亮而坚定:“思来想去,大抵便是只缺一样了。” “哪一样?” “东宫的女主人。” 闻言,刘清洵更觉新奇,他掂了掂手里的折本,扬眉轻笑了声:“那么依你所言,东宫的女主人,在这里面?” 姜柠并未直接答复与他,而是拎过玉台之上的一方折本摊敞开来,身量微曲,指腹轻轻滑过上头的工整小字,音软浅浅: “殿下你瞧,这些折本上所列之人,是臣女自幼到大所接触的京中名门望族之女,共计上千余人。” 刘清洵抬眼,循着她的指尖儿方向望去。 “这些女子其性情、品德、喜恶、阅历、谈吐、家教学识、人际关系以及所擅之物所不擅之物等一干事宜,臣女皆以不同色系一一罗列在这上头了。” 话落,她微侧螓首,莹润洇水的眸子睇向面前男人……身后的金丝楠木柜,勾上浅笑:“想必殿下选妃在即,宫中自会有所准备,只不过……” “什么?”刘清洵见她莫名停顿话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