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庆幸不已的时候;我的迈出的后脚跟磕到了某样东西,随即后背也附了上去,我一转身,与我平视的高度正对上一张生硬而苍白的脸孔。笔漆描绘的呆板眉眼,两颊晕染着鲜红的墨色,活脱脱便是那地府中排列在魂户门口的纸扎人替!
这种情况下猛的撞上这么个东西,我吓得怪叫了一声,谁料那东西一张嘴,竟与我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怪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我退后了一步,纸人倒是没有贴上来,四周也没有其他动静,空寂的回廊氤氲的雾气中只有我和它僵直的两两对望着。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把心一横,一低头绕过那纸人拔腿就跑,跑了几步觉得身后也没东西在追,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待再回过头看前方时,那张死板的白脸又在眼前了。
这不是玩我嘛!?我愣了半晌,再没别的念头,一脚踹倒了面前的纸人,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一张面部肌肉不时抽搐两下的脸盯了我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祖宗!”
我掐了掐那张熟悉的俊脸,确定不是幻觉,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那脸上的表情愈发纠结,眼看就要发作,我赶紧岔开话题:“你可算来了,我差点让那东西玩死!”说着一指地上的所谓“人替”,却发现刚刚被我踢翻的纸人又不知了去向。
“是我差点让你玩死,”陈麒没好气道,“你整整比我们要去的时间晚了一个甲子!”
我吐了吐舌头,赔笑道:“才六十年嘛,对你来说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陈麒在我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知道对我要收的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来说一个甲子能增进他多少修为么,就会给我添乱。”
我乖乖闭上了嘴,看来是刚才逃也似的跑出那巷子,无意间走错了出口。
陈麒没再说什么,抬手凌空划了几道,空气中的薄雾就散去了,回廊还是那个回廊,只不过周围多出来很多东西让我乍舌不已——横七竖八的,全都是刚才我看到的那种纸糊的人替。
陈麒牵了我的手,径直往回廊深处走去。
一路上我不愿多做形容,因为那感觉实在是太压抑了,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人替,都是一样的苍白刻板面无表情,在接近我和陈麒的瞬间就自行燃起幽蓝的火苗而成了灰烬。然而在它们烧着的刹那,那笔墨描绘出的五官中却摆成了各种狰狞扭曲的表情,口中发出凄惨的嚎叫声,男女老少,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那种让人听了心中惶然的刺耳嘶鸣。
我想起陈麒在地府中说的话,如果说人替都是死者为自己在世的亲人承受灾祸的替身,那么此时此刻灰飞烟灭的这些人替所承受的是谁的痛苦?
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陈麒捏紧了我的手:“这些都是我要收的那玩意造出来的。”
“可这些不是死人才能造的吗?”
“要么说他人不人鬼不鬼呢。”陈麒说,“一只脚早迈进棺材了,却靠这玩意给他自己续命,搅得人鬼两界轮回六道很多记录都是乱的,不收了他,陈麟得花半年对他那本儿破册子。”
“那收这魂的差事按理说也应该是陈麟的吧?”
陈麒一愣,冷颜道:“他……他不是忙活过年吗。”
我斜眼看看陈麒微有点窘的侧面,不由肚里好笑。
突然陈麒停了下来,我定神一看,身处的位置已不是刚才的回廊,而是一间灵堂。头顶上和四周都是白麻布的帐子,正中央是三层棺椁,我们刚靠近,棺盖就自行弹开了,一个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我有些愕然,这就是陈麒要收的魂吗?坐起来的人,八九十岁的样子,身着长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说是为患的恶魂,倒更像是修行的得道高人。
“老朽早料到有此一日,不成想竟能引得麒麟双子左师亲至,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陈麒并不理会他的客套话,伸手一掐,老者头顶便有一缕白烟升起来,缓缓凝成一个人脸的样子。
四周渐渐暗了,像是无常引魂时的黑雾压下来。我退后了几步,看陈麒将已然放弃挣扎的老人的魂魄逼出身体。过程还是有些糁人的,难以想象这个人利用人替为自己消灾去病究竟苟活于世过了多少年月。那具躯壳在灵魂渐渐抽离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皱缩腐败,脸慢慢的瘪成一团,眼球由于眼眶的塌陷而鼓出脸颊,成了一具彻头彻尾的僵尸。
就在我全神贯注看着陈麒收魂时,蓦地一双手卡住了我的脖子,大惊之中那张枯败发黑的脸孔竟已近在咫尺,腐烂的双唇间裸露的两排森森白齿挤出一个得意的怪笑,再看棺材那边,哪还有僵尸的影子,分明是一个纸糊的人替!
那边陈麒察觉有异也已立刻掐指转过身来,正要出手,那僵尸突然怪笑一声:“且慢!这小子现已是老朽的人替,你若对老朽出手,伤他莫怪!”
陈麒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看来这怪物所言非虚。
脖子上的手越卡越紧,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我抓住那双手用力一掰,竟掰断了好几根手指,我趁势一肘撞在僵尸咧着白牙的脸上,把他踢到一边,边揉脖子边骂:“我替你个头!”
再一看陈麒我笑了,真没见过他那么吃惊的样子。
地上的僵尸已然彻底成了尸体一具,想来方才陈麒所收的确是他的魂魄没错,只不过多修炼了一个甲子功力的他在最后关头将自己的肉身与人替互换,暂时摆脱了陈麒,妄图制住我做最后的挣扎。人替都是没有生命的纸人,他把我这个活人当作他的人替,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吧!陈麒确实无法对他出手,因为无论做什么都会由我替他承担,但要是我这个人替自己动手的话,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
差事告一段落,我们一起回到了幽冥地府,时间尚巧,刚好赶上冬至之日。虽说是鬼界,新年之时竟也是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看来陈麟办起正事来确实一丝不苟,可圈可点。
看到我们,陈麟似乎还想说两句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不管是觉得欠了他哥一个人情,还是每次想损人都被反摆一道总算长了记性,总之是生生忍住了。
我很想呆在这里等到过完年再回去,不过陈麒说,就算是我的偏阴体质也不能在这死人的地界耽搁太久,还是把我送回了人世。
冬至的夜晚是最长的。躺在陈麒家黑色的大床上,想象着地下的年祭上,百鬼将为亲人消灾而制作的人替集中起来点燃,在火光中祈祷着尚在人世的亲人们一年平安,我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陈麒于是便陪着我,整夜搂着我的肩膀。
“陈麒,”忽然想起顾戌的话,我叫了他一声。
“嗯?”
“你的真身叫霜白?”
“……嗯。”
“是什么样的啊?白色的麒麟吗?有人见过吗?”
短暂的沉默后,陈麒轻叹了一声:“没有。连陈麟都没见过。”
窗帘没有拉严,窗外是北二环不夜的灯火,陈麒半眯着的眼睛在夜光中格外明亮。
那一瞬间,我的好奇心却消尽了。无论他的真身是怎样的,他的灵魂就只是这一个,他既然敢给我不散不灭的生命,就敢许诺我不离不弃的爱情,无论他是陈麒,还是别的什么。
他终是我的。
第8章 红衣(上)
天气渐冷,我窝在沙发一头抱着笔记本上网,陈麒在另一头闭目养神,手机不合时宜的震起来,显示的来电人是老虎。
“喂?”我接起电话,都放寒假了,这小子找我做什么?
“沫子,嘛哪?”
“我?家里宅着,还能干嘛。”
“那走啊滑雪去,萌萌有票,滑雪烤肉泡温泉全包,还能住一宿。”
“你们自己去吧,我怕冷。”
“裹严实点儿不完了!不是问你去不去,哥们这是通知你,明儿早上9点去你家接你,别我到了你还没起昂!这么着先,拜拜~”
“哎?!……”
我还没说话,那边已经挂了,陈麒半睁开一只眼,意含询问。
“老虎叫我明天跟他们去滑雪,说票都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