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哥哥叫得雍盛心里头无比舒坦,响亮地应了声“哎”,乐颠颠地亲自将劄子展开了,送到折衣妹妹眼下。
谢折衣一目十行地看着,顺手将装着桂花糕的碟子拖至雍盛手边。
放在以前,雍盛早就不客气地享用了,但他今日却没什么胃口,卷宗上的内容令他恶心作呕——
“吴娘子的相公甄垣六月初因被告偷盗而暂时收押,因迟迟找不到所盗之物,缺乏物证,加上甄垣坚决否认,案子没有进展,成了无头官司。原本按律,这种情况下应在三十日内将他无罪释放,但不巧的是,他撞上了闵仁兴当街杀人的大案。”
“更不巧的是,他与那姓闵的身量相当,年纪也差不多,届时换上囚衣蓬头垢发,再用鲜血和些灰泥涂在脸上,刑场上远远望去,倒真能瞒天过海。所以当闵仁兴的父亲斥黄金千两为其子买替死时,刑部的牢役就相中了他。”
“做事做全套,为防止甄垣到时在刑场上高声喊冤引人生疑,他们竟还将他的舌头割了去,何其阴损歹毒!”说着说着,雍盛的面色阴沉下来,眸光却因熊熊怒火亮得骇人,“后来吴娘子迟迟等不到相公出狱的消息,便四处奔走疏通,当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事买通狱卒,才辗转见到甄垣。那甄垣日日在狱中遭受毒打,根本不晓得自己因何受到如此待遇,直到一日他被强按着在一纸罪状的画押上按手印,他是个读书人,认得字,瞟见了罪状内容,这才明白自己是当了替死鬼。他虽成了哑巴,说不了话,但他撕下自己的里衣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在吴娘子偷来探望时交付给她。吴娘子知晓相公被冤,心急如焚,没头苍蝇似的去找官府理论,求告无门也就罢了,反而打草惊蛇。不出三日,刑部就派人去她家中打砸威胁,她那刚会说话的小儿为护着母亲咬了行凶的酷吏一口,被一脚踹中胸口,当场心裂而死。”
“畜牲。”听到此,谢折衣的声气瞬间变得寒凉刺骨。
雍盛从这简洁的两个字中咀嚼出蓬勃杀机,他并未感到诧异,因他自己也怀抱同样的或者更甚的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
“为了银子,他们甘愿作禽兽充走狗,在他们心里,与其做个没钱的人,不如做个富得流油的畜牲。朕想不出,实在想不出,贪污受贿,鱼肉百姓,上行下效,天底下究竟还有什么烂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比起他的激愤,谢折衣则显得更为淡漠:“牵涉进多少刑部官员?”
“从牢役到堂官,整个刑部都烂透了。”雍盛压抑着五脏中沸腾的悲愤与失望,尽量平静地说,“目前查到左侍郎富谈头上,连他在内的一十八名涉案官吏都已下狱鞫谳。”
“从他们如此娴熟的手法来看,此案应非孤例。”
“这也是朕的猜测。实不敢想这些年来,多少无辜百姓成了那帮恶贯满盈之徒花钱买的替死鬼!朕已命杨撷放心大胆地去查,查哪些人中饱私囊,查贿银最终流向哪里,朕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要枉死的冤魂全都重见天日,案子若像雪里滚球越滚越大,哼,那就把它做成个惊天巨案,刚好用来杀鸡儆猴!”
“查到这里,这幕后之猴怕也坐不住了。”
正说到此窍,怀禄报称大理寺卿有急事求见。雍盛心中一惊,召其直接晏清宫见驾。杨撷急匆匆入内,神情凝重,撩袍便拜:“圣上,罪臣富谈方才于狱中自缢身亡,只留下一封认罪供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