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爱给我们的美好,也是爱给我们的痛楚。
我给予世人我的怜悯之心,世人回报我夺我所爱之根。
我不恨,然而我对世人再无怜悯。
你若愿意毁灭这个世界,我会与你,一起。
※※※
他们的命运是什么时候注定的呢?
一遍一遍,他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一遍一遍,他让命运这两个字流过唇间,那么苦涩,又那么甘甜。
他们的命运,是否是他们能与天争的呢?
一遍一遍,他反复质疑自己,一遍一遍,他无语质问苍天。
七百年,不,早在他第一次遇见半夏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无时无刻提醒着他,无时无刻警告着他,为了摆脱心里的这个声音,他曾经潜入东海之东,万丈悬深的海底,渴望在那里得到片刻安宁。可是这个声音不放过他,他的命运也不放过他。
也许,是他自己放不过自己。
是他自己,把半夏一起,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
「半夏!」
炽烈的焦灼在他心里燃烧,而他心中所牵念的不是一已生死,而是自己此刻不能触及的那个存在。
身体里面剧烈的疼痛不知道是因为被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还是无法企及半夏、保护半夏所造成的焦虑。
摇摇晃晃的身躯,让他的视界也跟着剧烈摇晃,举目所见是女娲塔,高不可攀、总共有八百一十层阶梯的女娲塔,狭窄的塔楼里,往上看去只能看见无尽延伸的阶梯,看不到目的地,让他有种恐惧,仿佛螺旋的阶梯无止无尽,而自己在找到半夏以前就会死在这个回圈里。
他的脚步踉跄,身体前倾,去援救半夏的本能太强烈,让他的脚步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这样是不行的。
这样是不行的,半夏——
不记得究竟跑了多久。
这么高的一座塔,这么长的一道阶梯,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已经千年。
遥远的、女娲塔的顶端,传来凄厉的嘶吼。
那个声音不是人的声音,而是龙的声音,鹿诀轻易就能辨认,那是半夏的声音!
「半夏!」
这样是不行的——!
※※※
炽烈而热情的亲吻,让鹿诀猛然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尚且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没有从梦境的情境里面抽离出来,本能防卫一切可能的威胁,排除一切可能的危险,因此他的双手一翻,就要扼住对方的颈子。
而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在鹿诀看清了对方那头艳红的发色的时候,停在距离对方颈子一片指甲长的地方。
「……半夏!」
从松了口气的双唇中吐出来的,是对方尊贵的名字。
女娲塔晶莹剔透的塔壁里照下明亮的月光,海上月光特别清澈闪耀,经过女娲塔的蛟华折射,落进塔内就是一地繁华。这么明亮的月光,把鹿诀发际的冰冷汗珠照得特别明显,他的脸色苍白,深色的头发微微被汗水浸湿,而海水颜色的双眼此刻才聚焦,真正从令他心慌意乱的梦境里面惊醒。
本来要攻击对方的双手,在认清半夏以后,温柔的抚上那头火焰般的红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不过你要是继续做梦下去,肯定会吵醒我的。」
半夏一翻身从鹿诀身上下来,趴在他身边,飞扬的眼眉和语气,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你怎么了?做什么梦啊?你最近总做恶梦。」
鹿诀叹了口气,他做什么梦,怎么能够瞒过枕边人的眼睛?自己近来频频梦到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事件,每一次都是在梦里被半夏叫醒,可是如此频繁重复的梦境……是否代表了什么意义?
天是知道的。
他和半夏违反天命,私自相恋,他们也许能瞒过龙王殿所有的龙族,他们也许能瞒过世间所有的耳目,可是天是知道的。
如此频繁的梦儿那样的惨况……难道是天在给他警醒?
「鹿诀!」
半夏不满意他的走神,伸手摇了摇他:「我在问你呢!你怎么每次都在我问你的时候走神?」
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他能在龙主半夏眼前走神了吧?
鹿诀苦笑着伸手把半夏抱人怀里,以表安慰和补偿。半夏年纪比他小,他对半夏总是宠着溺着,不曾丝毫有违,也许名满天下龙主骄纵任性的脾气,就是他养出来的也说不定。
是对半夏的宠溺也是保护,让他不愿意将自己的隐忧诉诸于口。
被如此内疚折磨的人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如果他们的罪需要一个人来担负,他愿意用他的身体与性命成为半夏的盾,保护半夏不受任何伤害,也保护半夏不必有丝毫伤神费心。
「你从来都不告诉我,每次我问你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次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说是生气,半夏那双迷人的眼睛却是半喜半瞠,风情万种,叫人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鹿诀与其说是怕他生气,不如说是无法抗拒这样的视线。
不想把心内的担忧宜之与口,不想让自己的不安成为半夏的不安,鹿诀还是不愿意老实的告诉半夏,而要让半夏忘记追问,他只有一个永远有效的方法。
精壮结实的双手搂住半夏,翻过身去就把半夏牢牢禁锢在身下,鼻尖轻轻往半夏鼻尖一触,什么都没有说,就吻上了半夏。
半夏探手勾住他的颈项,迎合他的温柔。
反复缠绵,由此而生。
半夏火焰色的长发铺在身下,和鹿诀滑落肩头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像是说好了永不离弃的结发。
东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在遥远东海的明月下,这是他们的不离不弃,这是他们的不舍不断。
滑落的锦被露出鹿诀裸身背上的九头蛇纹身穗苞的纹路在他光滑的背上那么醒目,狰狞的九颗蛇头露出尖锐的利牙,月光从透明的女娲塔壁洒下来,在蛟华的折射下,那颗蛇头仿佛活了过来。
那是他的命。
那是他的挣扎。
那是他终此一生都不能逃离的罪。
※※※
纸不能包住火。
闲言碎语会自己生根成长,猜测臆想会自己成长茁壮,他们早该知道,纸包不住火。
何况水晶宫龙王殿只这么大点地。
右龙卫虽然有权出入龙主所居住的女娲塔最顶层,但是几次他起晚了从女娲塔顶层龙王殿出来,被已经准备好要进去伺候打扫的低阶龙族撞个正着,这么发生了几次以后,就有流言在龙族当中传了开来。
深夜上去女娲塔不稀奇,也许有什么不得不打扰龙主休息的要紧事情。
可是清晨从女娲塔出来,而且又是不只一次,那是任谁都会想歪的亲密了。
可是怎么可以?
不是说龙族排斥男性相恋这种事情,这个时代就连人间界的宫中都允许男宠的存在,何况是远离礼教法规之外的妖族?只要两情相悦、彼此长相厮守即可,没有谁会去在意性别的问题,可是右龙卫不一样。
右龙卫怎么可以和女娲之外的存在,发展出如此亲密的关系?
谣言是自己长嘴巴的。
鹿诀每一次从女娲塔里出来,都是衣冠齐整发丝不乱的,他这么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自然不会让旁人看见自己不端正的样子。可是随着他和半夏之间的纷问越传越大,随着越来越多耳朵听见这件事情,随着越来越多嘴巴传递这个消息,本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被传得活色生香。
有人说谁看见半夏衣衫不整送到门口,依依不舍,三番挽留的。
有人说谁夜半为了急事闯进了龙王殿里,错眼瞧见龙王殿里最尊贵的两个人在床上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