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小幅度地对施译招招手,施译大喇喇地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从他身后挤了进去。这哥们儿才认识一天就知道给他占座,这让施译甚是欣慰。
班主任开始哩哩啰啰讲规矩。对于这种东西,施译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十几分钟后,班主任让大家上去自我介绍,按学号来。天翼的学号不按成绩排,按姓名首字母排,女前男后,于是女生开始夸张地哭天喊地。施译双手环胸椅子前脚翘起往后桌一靠——昨天排寝室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班里男生首字母最靠后的,毫无压力。
由于他从小到大都对女生兴趣缺缺,所以他并没有太注意女生的动静。直到林闻用胳膊肘捅捅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
“喂失忆仔,你听说过她吗?于念白。”林闻又开始贼兮兮地八卦了。
“谁?”施译没听清。
“于念白。”他偷偷指指讲台上那姑娘。施译的目光顺着那方向摸过去,挺白净一小姑娘,大眼睛翘鼻尖,唇红齿白,嗯,好看。
“她以前是仲尼的校花,我邻居和她是隔壁班,可浪。”
仲尼小学,唔,施译就听说他们学校正门进去就对着一塑孔子雕像。但他很想纠正林闻,那句“可浪”的评语,既可以说于念白,也可以说他邻居,歧义。
“所以?”施译问着,目光却随着于念白的身影从讲台上飘下来,看她淡定地落座,举手投足间有股子大家闺秀的气质,十分端庄。施译审视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品了一遍,觉得除了名字矫情造作了点儿,其他都很OK。
“这个这个,李一天,听说他数学巨牛,省级国家级的竞赛奖拿到手软,据说天翼花了大价钱把他挖过来的,一中附小本来想让他直升,怎么都不肯放人。”
施译无所谓地听着,就跟听故事似的,他对别人的八卦都是这种态度,听听无妨,但从不主动加入讨论行列,反而是带着高人一等的目光有点怜悯地看着他们,用现在的网络用语来说,就是: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啊……施译这种对同龄人的疏远态度大概来自于杜唐,但他不会像杜唐那样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他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个性十分可爱,但和他相熟的也就那一两个,其他人不管怎么努力,总觉得隔着一堵玻璃墙,任他们抓腮挠耳急得要死,也近不了。
“额……到我了。”
施译差异得挑挑眉,轮得还挺快,他都没怎么注意台上的女生,走马灯似的换,得,就比昨天多记住了个于念白。
林闻的自我介绍中规中矩,就是个乖学生的样子。不过他长得斯文白净,一副好少年的模样,让班里的女生小小骚动了一下。
“讲得还好吧?没有出丑吧?”林闻一下来就很紧张地问他,好像十分在意这个第一次登台露脸。施译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故作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现很出色,组织很满意。”
没大会儿就到施译了,他很烦自我介绍这种流程,正儿八经地搞得跟会师大会似的,名字什么的,交往中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这么刻意让他着实很别扭。不过施译打小就不知道怕生怎么写,他是作为新华附小的风云人物一路荡过来的,自我介绍,小case啦。
“大家好,我叫施译。”他在粉笔盒里捡起一根粉笔,折两段,捏在指间,转身在黑板上漂亮地写下施译两个苍劲的充满力量的大字。他从小练书法,魏碑,柳体,颜体都练过,年纪不大却已经渐渐形成自己的风骨,任谁看到他的字都会惊叹一番。
他无视台下的动静,“不是失忆,也不是诗意,我为什么会姓施,这麻烦去问我爸,如果他知道的话。当然最快见他的方式是现在就在自己脖子上抹一刀。至于我为什么会单名译字,这是因为我现任爸爸是个翻译学者,那位同学桌子上摆着的雾都孤儿,对没错,别东张西望了,就是你,你的那本书就是我现任爸爸翻的。顺便说一句,我现任爸爸很帅,单身,哪位女同学有兴趣做我后妈,请下课后到我这里咨询详情。谢谢大家。”
他把粉笔往粉笔盒里一抛,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然后潇洒地走了下来。别怪他做出这么中二的自我介绍,少年嘛,当然有张扬的资本,相比多少人在掩藏的虚荣心下度过的黯淡青春,他无疑是恣意而自如的。事实上或许刚开始有些人会因为他的高傲和中二而对他颇有微词,然而一旦了解到这是他可爱个性中天然真实的一部分时,他们又会因为他能如此真实自由地活着而仰慕他贴近他了。
“你……你看到铁娘子的脸色了吗?可真精彩。哥们儿,恭喜你成为全部女性的重点关注对象了,当然也包括铁娘子。”林闻又是酸又是幸灾乐祸。
施译嗤了一声,不置可否。
接下来就是排座位了。施译还没长开,不过一米六的个子,男生里排个中等,好多女生也比他高,这是正常现象。林闻那豆芽菜似的身板,跟他搁一起,俩人活像被虐待的难兄难弟。巧的是,这对难兄难弟还真被排在了同桌。
坐在施译前面的是校花于念白,后面是张超男。林闻前面是个比他俩还要豆芽菜的男生,干瘪干瘪的一小瘦猴儿,叫蒋子坤。林闻原本对于他能做于念白同桌很是嫉妒,不过看他那副老实模样也翻不起多大浪,心里便把他从假想敌一栏划到了可发展对象。他身后是刘欣慈,小圆脸,招风耳,是个可爱姑娘。
“来来来,我请大家吃糖。”施译从书包里挖出一大袋悠哈,左邻右舍你一把我一把地散过去,到后来散了个底朝天,全班同学差不多都分过去了。
“大翻译家,你倒是慷慨啊。”张超男比较open,又和施译相识较早(早一天),因此说起话来也不生分,左一个失忆仔又一个翻译家,叫得可溜。
“nonono。”施译摇头晃脑,“杜唐的正职还不是翻译,他是主编。”
“哇塞,文化人家庭,书香门第啊。”刘欣慈捂着嘴笑,“不过你瞧着怎么不像读书人,倒像个小痞子。”
施译一手托腮一手转笔,“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亲爸就是个痞子,然后出了事故和我妈双双遇难,我就被杜唐领养了,可惜这小痞子的劣根性是怎么也改不了咯。”
说真的,他的生身父母是怎样的呢?施译没问,杜唐也没提。
本来杜唐甚至也没打算告诉他无血缘的这层事实。打从施译懂事开始,就很苦恼自己的妈妈是谁。以前他问杜唐他是打哪儿来的,杜唐刚开始说他是再来一瓶送来的。后来施译自己中了康师傅的再来一瓶,兴冲冲跑到杜唐跟前,献宝似的举给他看,眨巴眨巴眼睛问他,“粑粑,我是不是可以去领个小弟弟了?”杜唐一个头两个大,带着他领了一瓶花茶以后,施译就哭闹开了,他认为一个弟弟变成了一瓶花茶,怎么算怎么吃亏。杜唐只好告诉他,他是参加移动厅满意服务问卷调查后抽奖送来的。这个答案蒙了施译好长一阵子。后来他和齐默之间为了小孩子究竟是垃圾桶里捡来的还是移动厅送的这个问题吵得把两家大人都惊动了,杜唐一边扶额一边暗暗责怪齐家父母太没创新能力。最后两家达成协议,说是游乐场里玩扭蛋玩出来的。施译从此以后就很期待能去游乐场里面玩扭蛋。等到幼儿园毕业上小学了,后知后觉的施译这才发现,神马再来一瓶神马扭蛋,全部都是骗人的!施译小朋友很愤怒,后果很严重!他声声质问杜唐,“为熟么别人都有麻麻,他却木有!”于是杜唐终于迎来人生第一个头痛症。
“你妈妈死了。”这就是他解决头痛症的方法,干净利落直截了当。
“死了是熟么?”
“死了就是坐飞机不小心飞太高飞到天上去了。”
“为熟么粑粑没有飞天上?”
“因为爸爸穷,飞不起。”
“为熟么粑粑穷?”
“因为爸爸要养你。”
于是施译小朋友很受伤,天天琢磨着怎么发家致富好让他们一家都飞上天和麻麻团聚(……你是有多想死……)。后来他看了一个人的传记,别人称他为股神巴菲特,据说他从小就站在马路边统计车流量。于是施译小朋友就模仿他在马路边站了一整天,但很快来来往往的车子就把他眼睛弄花了,他英明果断地决定放弃,顺便买只可爱多犒劳自己,然后他发现不仅没赚一分钱,还把上星期存的零花钱用掉了,于是施译小朋友就更忧伤了。
到了小学五年级,不知道施译是成长快乐吃太多,还是交到了坏朋友(杜唐腹诽),他变得人精人精的。他会在过年的时候偷听大人讲话来获取秘密满足好奇心了。于是那年过年他就看到七大姑八大姨拉着杜唐要给他介绍对象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