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板沉默下来,似乎单方面终止了这次谈话,路子明也陪他不声不响地抽烟,把烟灰弹进空果盘。
“公平地说,他变成现在这样钟领有一半责任,另一半是他自作自受。你如果因为这个跟他分手是情理之中,”二老板捻灭烟蒂,“当然,我不希望如此。”
“岳洋本质上是个好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二老板难得笑了笑。
很多年前,岳洋曾像忏悔一样反复向他坦白,他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最了解始末的人,岳洋的确是个好人,他从头到尾只是在伤害自己。
“419和滥交在这个圈里很正常,钟领是这里面出类拔萃的混蛋。”他转头看着空荡荡的酒吧,“这个人的欺骗性很强,而且他也确实是真心的,直到最后他也没碰过岳洋一个指头。当时他们两个都有上床的念头,”他看一眼路子明,“钟领是纯一。岳洋不在乎,是钟领觉得他太单纯自己不配碰他,这件事就一直僵着。那时候就连我都以为他们早晚会修成正果。”
路子明抽出一根烟在台面上叩了叩,递进嘴里。
“有一天岳洋在这儿的厕所里撞见过钟领跟人胡搞,钟领当时拼命给自己辩白,求他原谅,还跪下发誓再也不碰别人。这个场面很有名,随便找个老人问问都有印象。……那之后过了不到一个月,他的狐朋狗友趁他不在灌了岳洋不少酒,还骗着他吸毒,行话叫溜冰。那个后劲很大,钟领到场的时候岳洋已经不省人事了……我这酒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撤了包间的。”
二老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呼出来。
“后来按照钟领的解释,那些人本来是劝他上了岳洋,他不忍心,其中一个说既然他觉得配不上岳洋,就让岳洋变得能配得上他,那人认识两个愿意买初夜的有钱人……”
他看向吧台后的酒架,路子明夹烟的手则僵在半空。
“五千块,扣去两千中介费,钟领留在酒店把剩下三千给岳洋,他觉得两个人终于相配了,能幸福终老了。”二老板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干笑一声, “岳洋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定要拿回另外的两千,而钟领认为他无理取闹,冲撞了他的狐朋狗友。他告诉岳洋说这圈里没人是干净的,保证忠诚的想法太幼稚,是个笑话,是惺惺作态,没有人敢跟有这种想法的人在一起。他跟岳洋打赌,一个月之内能跟他指定的十个人上床,他就把两千块钱给他。”
“岳洋答应了。”
二老板曾经问过岳洋为什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岳洋扯了扯嘴角做出个难看的笑容:“不知道,当时只是不想输。”
钟领指的全都是当时圈里最挑剔的角色,但无论一号还是零号,岳洋一个不落地把他们弄上了床。
钟领第六次给他钱的时候心软了,跪下求他回到自己身边,岳洋说把剩下的八百给我。
他的滥交却并没有因为得到所有的钱而停止,他因为那个赌打响了名声,很多人跃跃欲试,他从来不缺床伴,也从来不拒绝除了钟领之外的人。
直到大三那年夏天,他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被高烧折磨了三天,他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活下来了。
他一个人去了医院,远离这个圈子等了六个月去检查HIV,然后重新开始。
“操。”路子明把手里的大半根香烟捻灭,站起身,“我明白了,谢谢你俊哥。”
三十二、
岳洋伸长胳膊在床头的矮柜上摸索到手机,清了清嗓子接起来:“喂。”
“我在市立医院,”路子明说,“忘了带钱包,能不能先借我两三千?”
岳洋立刻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也不问他怎么会在凌晨进医院,说了句“我这就到”,胡乱穿起衣服拿了钱包出门。
他走得很急,被冷不丁地拽住时甚至还连扯着路子明走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打扮?”
海边城市的夏夜还带着不薄的凉意,岳洋匆忙之下只穿了短袖衬衫和家居裤衩,加上一双皮鞋倒有点嬉皮风,跟他本人完全搭配不上。
他把眉头拧成一团,抽回胳膊:“你不是在医院吗?”
路子明笑笑,低头拢起打火机点烟,声音听起来很是含糊:“如果我还有三年能活,你愿不愿意放开所有顾虑陪我到死?”
他的语气平淡,真假难辨,岳洋心脏猛地一紧,之后才被理智劝住:“少放屁,你能得什么病?”
“肺癌。”路子明抬头压低一侧眉毛,“今天接你下班的时候就想说,一直开不了口。”他松开手指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忧郁地与岳洋对视几秒,耸耸肩,“骗你的。”
“你……”岳洋捞起他的衣领拽到眼前,横眉立目地咆哮,“你他妈到底有病没病!”
“没病没病。”路子明一边笑后仰着躲过他拔高的声音,“三更半夜的别这么大嗓门。”
“操!”岳洋在他胸前猛推一把,“路子明我操你大爷!”
路子明后退两步哈哈大笑,说人一遇到生死离别就特别容易想得开:“你刚才是不是差点答应我?”
“没有。”岳洋额头阵阵发冷,这才发觉自己被他刚才的装腔作势吓出了冷汗,他刚才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哪来的智商去答应路子明,“没什么事我回去睡觉了。”
“三更半夜把你叫出来当然是有事,”路子明拦下他,“你在发抖啊,先上车。”
岳洋虽然赤腿赤膊,也只在室外站了两三分钟,还不至于觉得冷,路子明称病的瞬间他抑制不住地发抖,现在则是因为横冲直撞的一股怒气。
路子明把他阴恻恻的一张脸看在眼里,半是规劝半是强迫地拖着他上车往海边开。
“我爱你。”
“说点新鲜的。”岳洋调整了座椅,半躺下闭眼假寐。
“我说愿意当零是假的。”
“我知道。”
“我不会让你结婚的。”
岳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干笑:“你没这个权利。”
“但我有这个手段。”路子明一脚刹车踩下去,轮胎和柏油马路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岳洋迅速抬起胳膊一挡,才不至于撞在仪表盘上,“只要告诉女方你是同性恋就OK,据我所知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我不是在说假话。”
路子明脸上本来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说到最后却是咬牙切齿。他闪过拳头扼住手腕往车顶狠撞一下,单手打开车门抓起岳洋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直接把他从副驾驶座的位置拖出来扔在地上。
“你就是个傻逼。”路子明走开两步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掌向自己摆了摆,“我早就该知道你的傻逼逻辑会害了你。”
岳洋的怒火开了闸,冲上前屈起手肘往路子明肩窝处猛克下去,又从屈膝招呼上他的侧腰。路子明根本没打算躲,一仰头狠狠向前撞在鼻梁上,抓住他的上臂一掀顺势别在身后。
“你的脑子呢?”他贴在岳洋耳边发狠地问他,表情由于疼痛而略显狰狞,他把他推出去,“你的骨气呢?用得着为了钟领那种人自甘堕落躲躲闪闪吗?”
他又挨下岳洋的拳头,反过来给他一个耳光。
“说话!”
“关你屁事!”
路子明怒气冲冲地笑了:“是,不关我事,你都对自己不负责,我这个太监着什么急?来啊,”他拍拍自己的脸,“再来打,照脸打。我这次不还手,让你打个够,让你找找应该有的血性。”
他的腹部随即挨了一记狠踹,重心不稳后退几步,紧接着又是赶上来的膝顶,一阵剧痛扯着他弯下腰去。
“不够。”路子明扶着膝盖干咳,“再来。”
岳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蹬了一脚。
路子明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下,索性就在地上不起来,胳膊搭着膝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