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头双手抱胸隔“案”观火,意态悠闲。
“哎唷唷!”老方拼命抬头,好像要甩开满天星斗。
“还想跟我玩阴的,葡萄成熟时——还早得很哪!”
“哎唷!雪雪!好痛呀!算你精,我认了行不行?”
“那还要撵我吗?”
“我……很想,可是……不敢。”
“那换我撵你走了。”
老方又像杀猪般叫起来。“你这家伙没天理没良心,乞丐赶庙公,那有这种道理,你是吃人不吐葡萄皮啊?”
“那你打算怎样?”小鬼头杏眼一瞪。
“算你狠!”老方大概是被扁怕了,脖子一缩:“你那边算是贵宾席好了,随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成了吧?”
“成!早说就好了,也不必挨摔两三次!”小鬼头露出贝齿笑道:“既然你承认我是贵宾,该拿些东西来待客吧?”
“待客?拜托!”老方两手一摊:“我现在可是四大皆空,衣袋空,裤袋空,肚里空,还加上头壳一空,说良心话,我自己都两天两夜不食人间烟火了,要不是饿得手酸脚软,加上地面凹凸不平,我哪那么容易被你摔倒的!”
老方哭了穷还不忘在自己脸上贴金。
小鬼头倒是颇为意外:“你真的这么落魄啊?”
“骗你别人的儿子死不完!”老方诅咒:“我要是没说真话,天打雷劈,凳子四脚朝天不得好死,就算我能骗尽天下人,也不能瞒过你的青光眼,再说你我不打不‘识相’(相识),又何必以莫须有的罪名骗你。”
老方文学修养显然欠佳,文法好像不怎么对搭。
小鬼头同情道:“你好像真的落难了哩。”
“落难?”老方愤然不平道:“还不是你这家伙,‘窃据’我的地盘,还不放弃‘使用武功’,此时我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等我回到重庆府,房子几十楝,我爱住哪就住哪,才不会跟你争这小庙呢!”
“算了吧!”小鬼头不屑道:“少在这胡吹乱盖了!空心大佬倌,打肿脸充胖子,全身都烂了就是面子不烂。”
“我绝不是瞎盖!”老方急急分辩:“我在重庆府有十几家店面,饭馆酒店布庄,南北杂货,全都是老牌老字号,伙计上百,顾客车水马龙,生意可大呢!另外还有园林别墅,里面有三个游泳池,有冷水、温水,还有没水的。”
“没水的游泳池?”
“我有些朋友不会游泳嘛!”
什么话?为旱鸭子设游泳池,未免太招摇了吧?
“不对吧?”小鬼头大表怀疑:“你家有几十间店面,还有园林别墅,算来是个富户,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说来话长,”老方叹了口气道:“时衰鬼弄人,我不想多作解释,反正我家很有钱很有钱又很有钱就对了。”
小鬼头听到这心中一动:“你没说假话?”
“骗你我会被飞毛腿炸死!”
老方的誓言值得商榷,当年可没飞毛腿飞弹!
“你没发烧吧?”
“什么话!你看我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像!”小鬼头兜头一盆冷水。
老方差点吐血!
“你别老破坏我的形象!”
“你这个人有形象吗?”
“当然!我最喜欢打形象牌了。”
“什么叫形象牌?”
“形象牌就是……就是不吃不碰一摸三!”
神经病!这话教真正的形象牌跳脚。
“你家真的那么富有啊?”
“你还怀疑?只要能回到重庆,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那就太好了!”小鬼头欣然色喜。
“好什么好?”老方没来由的起了戒心。
“好就是好!你听我说……”
“募捐?找我募捐?你有没有搞错?”
老方果然没猜错,打秋风的来了。
世风日下,莫说财不露白,连口风都得紧些。
“没错!我决定向你募捐,反正你家家产多多,乐捐一部份来济助数万在饥饿中的灾民们,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发挥人类的同胞爱,行善者必得善报,上苍一定会给你很好的福报,你一定会像乌龟一样长寿的!”
“不干!”老方头摇得像博浪鼓。
“为什么?你难道连同情心都没有?”小鬼头讶然。
“你别把我当凯子,现在有太多人假爱心之名行敛财之实,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爱心骗子之一?”老方振振有词:“人家都看我老实,心肠软,老是欺负我,拿我冤大头,甚至要我的命,我才不会‘脑上当’呢!”
老方愤然不平,可真是有感而发呢!
小鬼头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我像爱心骗子吗?”
“像!”老方答得干脆,一报还一报。
小鬼头瘪着脸道:“岂有此理。”
“本来就是,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萍水相逢,谁知道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啊!”
“莫说十在话,百在千在我也不捐!”
小鬼头颇为失望:“你真的不肯捐?”
老方铁了心:“说不捐就不捐!”
“原来你是这么冷血的人。”
“我老方无法兼善天下,独善其身又有什么不对?”
小鬼头缓缓收回目光,望向那不知名的神只幽幽道:“或许这也怪不得你,当今世态炎凉,人情似纸,世上太多为富不仁之人,我蓝晓晴跑遍方圆数百里路,就没碰上几个肯慷慨捐输的人,尤其有钱人更少。
可怜怀化、沆州、辰豁、麻阳、凤凰、黔阳、会同、清水、通道、陂州等十余县的饥馑灾黎,全部即将沦为饿殍,遍野哀鸿,路有死骨,你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吗?,你没有一点人道之心?你有钱却吝于行善,于心何忍?”
一席话把老方骂得几乎体无完肤。
老方恼羞成怒,情绪又失控,愤然大声道:“我知道你说的全是事实,怀化、沆州、麻阳等十余县,连年蝗灾肆虐,几乎连树皮都被啃光了,赤地千里不见一片绿叶,这些我都一清二楚三明白。
前阵子我也曾打那经过,几乎被陷进去出不来了!
不是我老方铁石心肠,问题是就算我能同情他们,那又能改变多少,坦白说,这一段时日来,我已经受够世人的白眼,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告诉你,过得比王二麻子他家的癞痢狗都还不如!
我承认我现在穷困潦倒,但我还有点骨气,我不屑去求乞,我用借的,赊些食物充饥,借些盘缠回乡而已。
可是……你知道吗?每家都当我是疯子。
没错!我和他们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义务赊我、借我,我不见得就有借无还呀?干嘛狗眼看人低?
若说人有人性,总该把我当成落魄异乡的可怜人来看待,偶尔给我一些‘关爱的眼神’吧?给我一点人性的尊严,可是我得到的却是人们憎恶的冷眼,我就曾被人用扫把赶过,你知道那多难堪吗?
就拿这条路上赶车的大掌鞭来说吧,他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却拽得像二五八万似的,别人穿得‘爬里爬力’,他就大爷长少爷短,可以先上车后补票,我却非得先收现银不可,只因我穿得寒伧吗?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慈善家,我没有救济他人的义务,我自己都饿得心头冒火,眼中发花,有家归不得,又有谁来救济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只要自个活得好,管他妈妈嫁给谁?
我最近是很衰,衰得一塌糊涂,人到衰时喝口水都会塞牙缝,连躲在小庙里睡觉都有人来找碴,我是招谁惹谁了我?
天下间并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方家有‘钱’是我方家的事,他们没饭吃他们自己去凉拌,与我老方有何豆腐干?”
老方这些日子以来,也许真的吃了不少窝囊气,才会放出一长串的连环屁,似要把所有的委屈一骨脑的发泄完。
蓝晓晴——一个满流行的中性名字,表情怔了一怔道:“你的言论好偏激,思想好可怕,简直像恐怖份子一般。”
老方吸了口气,情绪略为平静才道:“不是我偏激,在江湖上历练久了,遇上冷漠的事也就多了,看透了世间冷暖和人性的丑恶,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贫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光敬有钱人,国破山河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