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下吧,萧。”
苏寄宁收回剑,走去廊下,矮桌上已备好了茶叶和热水。萧泽抬手把长枪扔回架子里,大步走到椅子上坐下,苏寄宁挥手示意小厮们退下,便自己动手泡茶,待到两人面前的细瓷杯里均斟入了碧色清茶,萧泽只道一声“谢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静谧如深夜。
“萧,此次武林大会,你以为如何?”
“没什么好意外的,皇上有动作了。”
眯眯眼,萧泽对好友回答得很直接。
他并不意外苏寄宁会知道这个还没正式提出的,甚至尚不为许多重要人物得知的消息,毕竟苏家不是普通的商家。
“竟然是真的!”苏寄宁轻笑,眉眼间自然而然地透着贵气,“武林大会本是江湖人的事,自古江湖都是自成一套方圆的,朝廷不会轻易干涉,如今竟然有大内高手扮装出席,并且还想提议选出具有实际权力的武林盟主来掌管江湖?皇上真的是太不放心了。”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所提出的盟主,实际上就是官职。弘光帝可打着好主意呢:倘能拉拢武林盟主,使其正式号令江湖,那朝廷无异于有了一支特殊军队;而若盟主或江湖各势力之间产生异变,他随时可以挑起江湖间最猛烈的争斗,那时,不仅盟主难辞其咎,整个武林还会被借机肃清。”
萧泽满脸不屑,手中一片茶叶被他弹指挥出,渐暗的天色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碎屑般大小的茶叶已经被他强劲的内力给钉在了前方的松树上。
这弘光帝,猜忌心如此之重,非得把整个天下完完全全地控制在手中才睡得安稳么?反过来说,也是他没有自信吧,对自己的统御力,对臣下的能力与忠诚,皇帝都没有信心。这样的人,既能忍耐两年多不出手,如今动作起来,只怕就难以停止了。
“皇上也有他的理由,侠以武犯禁,普通江湖人逞凶斗狠尚且伤及无辜,视官府于无物,武林高手则更没有忌惮,如果他们有什么阴谋,皇上的寝宫大概都不是那么安全的了。不止江湖,以皇上的个性,我们苏家这样的大商人,还有朝中那些掌握军政重权的豪门世家,皇上迟早都会动手的,而且应该是整得更彻底。现在想来,一年前兵部郎中张享被抄家赐死,就是个暗暗的信号啊,不过,那也是张大人做得太过了。”
苏寄宁带着淡淡的嘲讽,其实历朝皇帝对这三类人物都不放心,因为皇帝的那张宝座最不牢靠,从来就是谁有权,谁便可以决定坐上去的人。
“萧门主的意思,是怎样?”
“你以为武林大会才刚开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
“你得到消息了吧?我订婚的消息。”
“呃——刚得到的,有点意外。”
“当然意外,因为订婚这件事完全是假的。以我爹那所谓的金蝉脱壳之计来讲,我就是那只被丢下的壳。”
萧泽没好气地瞪着松园紧闭的门,“我爹那个老狐狸,他当然不会去做什么武林盟主。可是一旦那些大内高手当堂提出,众人哄抬下,肯定是不好拒绝的,匆忙之下就先下手为强了,他要我逃婚,给他演一出家庭纷乱的闹剧。现在,门主气病,少主不知所踪,萧门全体高手出动寻找,武林大会只由门下一分舵主意思意思地出席——你马上就可以得到这个消息了。”
苏寄宁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半晌才道。
“那北边的马市是由你暗中指挥吗?这恐怕对你隐藏行踪不利呀。不管萧门主对这逃婚设计的多么精心,时间上却太凑巧了,皇上他,可有点——多疑。”
“呵,说得是。”
“所以你得防范被激怒的皇上找到你。”
“不用担心,马市和整个北方分部会由我二弟全权代理。”
“萧澈?”
想起萧泽那个永远一副上辈子被人欠了五百万两银子的表情的二弟,苏寄宁皱了皱眉。萧澈是很有能力,武功也极好,但对萧泽来说,他却是个有着潜在威胁的人物。至少,就以往来看,萧澈的挑剔可从没少过,甚至多得惹嫌了。
萧泽知道好友未点明的意思,这种事,家大业大的苏寄宁自小司空见惯,下意识地就为萧泽忧心起来。
“二弟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管从马市的经营,还是从为这场家庭纷乱造势来考虑。”
“嗯,想想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正好萧你至今都没有娶妻的意思,或许萧门主也是要借机催一催你呢。”
有点无奈地抬手支起下颌,萧泽脑中晃过父亲的身影,说起来父亲其实什么都没说,可是除了父亲之外的每个人,可没少跟他叨叨这个话题。
“我知道,在南陵的这半年,孟姨可是让萧门的人几乎把天下形形色色的美人都看遍了。”
“这事儿我有所耳闻,听说连武林第一美人上官凤仪都没能让你动心哪,反倒是被萧澈得了去。”
苏寄宁说得有点叹息,萧泽抚一抚下巴,道。
“上官凤仪才貌兼备,确实让人动心,但既然她和二弟两厢情愿,我当然乐得成全了。你知道,以我二弟那冰冷的性子,我一向深信,他会愿意接受一个女人跟着自己生活,那可比让他开口给我说个笑话都难。”
俊雅的脸禁不住扭曲起来,萧泽这古怪的固执,总让苏寄宁难得地对萧澈寄寓几分同情——果然不能选择亲人,是件很可悲的事啊!
“……你真是够无聊!天下可以说笑话的人那么多,干嘛老盯着萧澈一定要他讲?明知道他那张脸跟‘笑话’这两个字根本不能摆在一起。”
“哈哈哈,所以才有特别的效果嘛!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不能做什么事的,只看你愿不愿意逼他一下。习惯成自然。”
……对,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就是一张脸可以冻死人的。尤其儿时那片绿莹莹的草地,那片灿烂阳光,那张孩童天真的笑容,还有不远处那抱着婴儿温柔微笑的女子,他至今都记得,深深地记得!
看看萧泽满脸的漫不经心,苏寄宁无奈一笑,丢开这个话题,关切地问道。
“不过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欠妥当了,皇上只要稍有猜疑,就会认定你们忤逆,虽然不好直接出面,但要找萧门底下水运上的岔子,却是不难,有了这层,再煽动那些觊觎萧门势力的人……萧,这事儿不简单。”
“就算安排得再妥当,皇上终究是要收服萧门的吧,所以我爹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要解决这事……”
萧泽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寄宁一眼,“还得看人。”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苏寄宁偏回头来,他了解萧泽,江湖人不羁的血脉在他身上积淀得最为浓烈。他可以与人把酒硭山之巅,恣意谈笑,毫不在乎自己是萧门少主,而对方是要取他性命的北燕高手;他也可以一掌废去苍山派掌门长子的武功,只因那仗势欺人的恶徒扰了他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