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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宏坐在榻上,手中一杯茶已掂了很久,武威将军冯常翼早已回府去了,他原打算走,却还是留了下来。里间,严赓正与礼部侍郎以及他那文名蜚声昭国内外的长子严陌华等人斟酌着字句。
放下茶杯,任宏起身走到院子里,果然老了,坐久一点都会筋骨疲累,不出来动一动只怕就要朽在榻上了。
顺着宸云阁的复廊,他往朱雀台的后园漫步而去。月光在金色的宫殿上镏下一层银辉,黑影憧憧的大树遮去屋子里透出的灯光,让夜更宁静了一些。
“——任大人?是任大人吗?”
左侧突来的声音让任宏一怔,脸上表情却无异。
他转头看去,廊柱后走出来的是齐国公顾况。任宏笑着拱拱手。
“哦,原来是顾大人,还以为你回去了呢!”
“虽没顾某什么事,但诸位大人都还在此忙碌,我怎好意思先走。”
顾况哂笑着走到任宏身边,随意道。
“任大人这两日似乎心事重重,仍是为东月国议和之事忧心么?”
任宏笑一笑,背起手,继续缓步走着,顾况与他同行。
“谈不上忧心,或许真是我多虑了。想来东月国虽未大败,却究竟是弹丸小国,长期争战带来的兵丁和钱粮上的消耗必然巨大,主动议和也不是不可能。”
顾况点头,却又轻叹一口气。
“可是任大人与威远将军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哦?顾大人也如此认为吗?”
“虽然与东月国只隔着一条天龙海峡,但我们都不了解它,只是一个这么多年来都执拗地想要越过海峡来的国家,会突然放弃,并且还要那么好心地帮我国训练水师,怎么想都有点奇怪——东月国对我们了解多少?他们是否有什么企图?相信任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只是想而已,不能让圣上也如是想,又有什么用?”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末了,顾况道。
“假如,假如东月国果真包藏祸心,任大人以为会是什么企图呢?”
“……借议和来让我们放松在临海的警戒?这是一种可能,但未免太显眼,谁也不会当真,要做也该做得漂亮点才是。”
顾况闻言苦笑一下。
“确实,虽然我们总称那岛国之民为东夷,却还不至笨到如此地步。可是东月国的企图,说来说去,也无非是想占我国土,夺我财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非得先跨过临海这门坎。”
“呵,这门坎可不是那么好垮的,尤其我昭国的水师如今也已建成!”
“所以,软硬兼施,阴谋与阳谋并用,就是东月国的选择吧。”
任宏转头看一眼顾况,月光不是很明亮,任宏只能看到顾况并不清晰的笑。俱是宦海浮沉几十载的高官,他们的表情早已不真实。不过家国天下,人的yu望就那么多,饮食男女、权势财富、绵延子孙,就是大小有别罢了,所以要揣测那肚皮下的心思,也并非难事。
回过头来,任宏的视线投向树影婆娑的庭园,笑道。
“可惜东月国的第一美女不是并蒂莲两枝,否则这和亲之计就更绝妙了。”
“呵,两边的枕头风一起吹么?也是,再多的信任都经不起。不过,也许他们十分明白只要一枝就够了吧,何必折损王孙?”
“什么东西都是多了就不珍贵了嘛。嗯,总之,照圣上的意思来看,那位尊贵的王孙不久就会迎入宫庭了。顾大人,你说这来的是可怜的棋子呢,还是共享野心的同谋?”
“这就说不准了,我们的探子潜入北燕、潜入西梁的不计其数,可是东月的话,那个半岛上的小国,我们以往确实用心太少。”
笑着叹口气,任宏喟然道。
“这不是办法,我们总得有个底才好。月都吧,至少月都那儿,得有个人去看看。顾大人,你说呢?”
“我也是这么想着,可是,派谁去呢?不善于应对,没有高强的武功,去了可不止是搭上一条性命而已。再者,至少也得给这人一条便捷的路才好。再者,想来已经有人在那里了,可不能撞上。”
两人在廊中站定,昭国的兵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终于相视而笑。
“苏家在东月国也有笔丝绸的生意,听说隔些日子便会有商船去月都。我可以找人商量商量,在月都也好有个照应。”
“那却好。”
顾显安然地点点头。
“顽皮小儿也该收收心了。”
略愣了一愣,任宏缓缓道。
“——顾大人舍得?”
“不舍得,就得放任在烟花之地胡闹,小子有才,这样更舍不得!”
不同于京城里对这桩跨国婚姻的热络,临海依然一派平静。
作为昭国的郡县,这里当然设有郡县应具备的一切行政人员,县令、县丞、主簿等等,麻雀虽小,五脏却该齐全。不过,这里同时也是战场、是荒凉的边境、是东静王沈燏的受封之地,所以小小的县令在处理县中事务的时候,往往都会小心又谨慎,惟恐冒犯了尊贵的东静王。
其实分封只是个说法,事实上到了沈氏皇朝这里,受封的王族都已不再真正享有封地,他们的王府建在京城,人也常年在京中。只有像沈燏这样肩负着边关安宁的王爷,才会赴自己的封地领兵。这样名实具备的亲王,沈氏皇朝立国近百年,连沈燏在内,都只有三位而已。
不过,这样的受封到底算荣耀,还是贬斥,那就完全因人而异了。
如往常般,沈燏巡视过水师的训练情况后,便骑上马沿海岸线探察海上情况。守卫临海已是第四年,当初被沙风磨砺的脸早习惯了海风的咸。
纵马出了军营,沈燏放缓马速。今日的风颇大,澎湃的海浪撞上礁石,一时间颇有粉身碎骨的气势,然潮一退开,礁石依旧巍然。虽说天长日久之下,礁石终会被海水磨蚀,但要用那么长段岁月的话,是否合算就见仁见智了。
“王爷。”
陈良道驱马跟上沈燏,沈珏和另两个侍卫立刻将马速放慢,与他们保持距离,同时全神警惕着周围的状况。
“王爷,看来东月国的使团与圣上谈妥只是时间问题,等他们一离京,恐怕圣上就会要您撤离临海。倘若就此回京,只怕凶多吉少,王爷有何打算?”
沈燏没有回答,坚毅的脸上线条冷峻。
陈良道微微叹一口气。
“明明胜败持平,伤亡也并未过重,甚至天龙海峡还有一半都掌握在手中,东月国却主动求和。这有多奇怪,相信朝中肯定有人看出来了。”
沈燏扯动嘴角一笑,说不尽的嘲讽漫出来。
“做决定的是皇兄,不是那些大臣,你该知道这次皇兄有多坚持。”
“……如果圣上真的想借这个机会的话,王爷,我们要孤注一掷吗?”
“不行。”
侧头看向陈良道,沈燏清晰地道。
“在这场战争里孤注一掷毫无意义,就算侥幸得胜,后患无穷,这天下也会坐得无比艰难。我沈燏起兵,绝不交由老天来决定胜负。”
“可是王爷,一旦您卸职回京,圣上必得论功行赏,但要封赐给您的,又必然是会让圣上更为不安的东西。如此一来——王爷,当年南安王之事重演,并非不可能……”
看见沈燏深深地皱起眉头,陈良道没有再说下去。
海风一阵比一阵烈,乌云在海上如西南的崇山峻岭般聚集起来,看来会有大风暴的。坚持巡完那段海岸,沈燏赶在暴雨倾覆的那一刻回到他的“东北道水师都督府”。
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看大雨封门,沈燏便往书房而去。
悬殊的力量对比,以及对手是他身为皇帝的兄长,这让沈燏在这场战斗中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沈燏苦笑,说起来,倒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谁逼谁呢?
总之,现在不能贸然起兵,他可以切实掌握的力量还太小,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他不能让追随他的那些人白白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