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直视着兰尘,轻声道。
“对方行事手段颇为狠辣,这京城俨然已是虎狼之地,兰尘,你——”
“……我知道,你放心。”
“这么说还是决定留在京城?”
兰尘侧头笑了笑,道。
“我明白自己这点坚持其实没多大意义,但人做事,又哪里是能都寻找到意义再去做的呢?绿岫走到今天到底是不是我的责任,早已经说不清了,只是她对我来说,的确算是一个特别的人。其实我做不到生死与共什么的,不过是在最重要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亲眼看着她,无论成败。而对小萧来说,那是他的亲生母亲,那里有他的姐妹,血脉是不能阻绝的,即使他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兰尘坦然的目光,萧泽没说话,只沉默着,兰尘想了想,又道。
“公子真的可以放心的。我们匿名来到京城,又住在这不起眼的小院儿里,平常又基本不外出,甚至都没参与到绿岫这件事里去。想想京城这么多人,而且还是要人群集,密卫的鼻子再灵,那杀手组织的手段再残忍,总不至于要屠城吧。再说了,公子为我们准备得也充分,真有个万一,他们难不成连一刻钟也无法抵挡?呵呵,好吧,就算运气真背到那个程度,至少我也不是慌不择路的那种人吧?再说了,有你们这批精英操作,还怕这仗最后赢不了?”
注目良久,萧泽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你啊,看着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其实最是难说话的!”
“怎么会?公子的话,我可都好好听着呢!”
“左耳进右耳出?”
“嗯,左耳进心,滤下重要内容,再由右耳出,阐述我的见解。”
萧泽听着一阵好笑,回敬她道。
“这不是难说话是什么?”
“当然不是,这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好,明儿叫薛羽声过来跟你对吧,看你要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
兰尘顿时语塞了,不晓得是不是跟顾显混久了的缘故,薛羽声的口才如今是好到无人可敌,连那等气势都强上旁人一截,兰尘可不想在被她冷冷“瞥”一眼之后,目瞪口呆地等着被言语凌迟。
幸好,院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什么事?”
“少主,粥已备好了。”
“哦,端进来吧。”
“是。”
清香的甜粥被送了进来,随着送上的还有几样兰尘爱吃的江南小菜。萧泽挥挥手,来人躬身退下,兰尘已拿起碗和勺子,给萧泽和自己各盛了一碗。
食不言,寝不语。
兰尘是这么教兰萧的,她也基本上算是言传身教吧,不过若是像这样比较闲暇地与萧泽用膳的时候,他们会悠然地说说话,聊些家常。对此,兰尘给兰萧的说辞是——与亲近的人就没必要弄得那么规规矩矩的了,只要别造成让人喷饭的效果就好!
兰萧当然是牢牢记下了母亲的教诲,不过兰尘所未料到的是从此以后,当兰萧被人冒犯了的时候,他整人的招数之一就是优雅地让对方在餐桌上这样壮烈牺牲,活活毁了全场人的胃口,形象彻底扫到垃圾堆里。
这到底是孩子气的表现,还是手段狠毒,大概是永远没法给个标准答案出来的,反正到弘光十二年的这个初夏为止,兰尘还在单纯地为儿子的早熟苦恼着。
好胃口地吃了大半碗后,兰尘停了停筷子,问萧泽道。
“公子,海船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没问题,船坞那边已经可以开工,只待最后一支探航的队伍回来,我们就能立刻开始运作远洋海运。”
“罗盘的问题确定是解决啦?”
“确定!放心吧你,他们都是老船工了,一点就通了的人。你的想法一说出来,马上就有人顿时醒悟。”
“哦,那就好。”
兰尘放心地点点头,她初时可还生怕自己给说错了呢。看她长舒一口气的模样,萧泽夹了筷子菜到碗里,拨了拨,却没吃,只笑道。
“那航海图也已经整理好了,你当时强调的那个岛屿,我后来又召他们来问过,果然是远航路上极重要的一个中转站,可惜还是座无人岛,自然也就没有名字了。我已经命人先期往岛上去了,你不如来想个好名字吧?以那座岛的位置,若人们将来真能往大海上延伸至那般程度,那座岛,将会成为我昭国通往南洋的咽喉。”
含糊地应了一声,兰尘没有把自己关于海洋时代的所知说出来。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给萧泽他们预言些什么,历史的可比性是有局限的,不同的人,创造不同的历史,这里,是昭国。
“名字么?唔,据他们的描述,这座岛孤悬海外,听着倒像天外飞来的一般,那……不如就叫蓬莱吧。”
“蓬莱?”
“嗯,蓬莱。”
“——什么意思呢?”
兰尘把手指搭在筷子顶上,一边想着一边微笑道。
“蓬莱是我家乡那儿的神话传说中位于大海上的三座仙山之一,据说,那里美得就是天堂,可是却又是最真实的幻影。因为海上的人们经常能看到它云雾缭绕的仙姿,但一旦试图靠近,那蓬莱仙岛就会被大风吹走,谁也无法登上它。”
“这是,代表可望而不可得的梦幻?”
“呵,也许吧。”
“为什么想到用这个名字?”
“因为‘蓬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很美。”
“……你也渴望蓬莱?”
歪头想了想,兰尘笑了下,道。
“对,渴望。因为知道它不存在,所以想到它的时候,就会很渴望。”
萧泽却沉思了会儿,才抬头缓缓问道。
“兰尘,你还想着回去吗?”
有点突然的问题,兰尘愣了愣,抿抿唇。
“不,早就不想了,它离我已经太远,早已回不去了。”
“……那么,你究竟要回哪里呢,兰尘?”
“我?”
兰尘顿住了,这样的问题,她想过不知多少遍。人总该有个归宿的,就像叶子落了,花谢了,至少要归于大地一样,那代表安祥,代表最后的永远的安宁,她一向这么以为。
那么,她却是要落在哪里?又能落在哪里?
——问我,此生归何处?
此生,问我归何处……
离了京城,沈盈川的大军日夜兼程往西北开拔,与此同时,昭国拜东静王妃为女帅出兵晋城的消息也如疾风般吹向整个北方。
领着两万精兵在茭河口与昭国军队陷入混战状态的燕南沉默地站在河边苇草丰茂的堤岸上,因为知道昭国目前的朝局不简单,也因为严陌瑛、顾显的再度出山,所以这场旁人看来多半只觉得新奇的任命在燕南眼中,自然读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殿下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凉凉的不甚真诚的问候,燕南已经连头都懒得回了,会如此说话的当然只有他的“侍卫”。真正的顾显还在他身边,那也就是说堂而皇之地现身于东静王妃帐下的顾显是有人假扮的,这恐怕是出自严陌瑛的安排吧。
“明日,在下便要告辞了,今特来与殿下道个别。”
“……是吗?”
燕南的眼睛斜了斜,却没转过身去,只不咸不淡地这么应了一声。瞧着他挺立不动的背影,顾显笑了笑,上前几步,在燕南身后八尺远处站定,也展眼看着远处依山矗立的雁城,深呼吸了下。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幸而殿下大人大量,不计冒犯之处,在下感激不尽。对此,我家主人也特别来信,嘱我定要好好感谢殿下,所以在下精心准备了些许的一点身外之物作为答谢。送礼送到家,为免殿下费心,我已经命人送到皇子府上,相信这时候,王妃殿下应该已经可以查收入库了。殿下尽可放心,我们办事,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机会给别人生事的。”
手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