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2 / 2)

我把几张一模一样的A4纸从头翻到尾,A4纸的中间夹着大小颜sE截然不同的两页纸,像是遍植藤蔓一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但仔细看会发现字迹整饬,每一行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横线上,尽管多数文字有天差地别,却无一例外如多胞胎那样指向同一个母亲。这是从一个本子上——看那整齐的撕痕,大概率是活页本——撕下来的两页纸,字迹稍嫌用力,笔墨透到了没有写着字的背面。我快速浏览了结尾处,并未发现落款,而其开头也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信件格式。关于信中具T书写的内容,现记录于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我总有很多话想同你说,每每碰着能开口的机会,却又把先前酝酿好的话忘得一g二净。我最近老是失眠,睡不好记忆力会减退,我想或许就是这样才让我的头脑变得这么迟钝。我之前跟你说自己可能得靠阿普唑仑才能睡着,但那样的睡眠又太不可控,如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连与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不如g脆让我头脑更加崩溃算了。我真是受不了。果然还是得靠写。我一直想着写点什么,把想对你说的话都诉诸笔墨。我不擅长写这些,也从来不写日记,写出来的东西必然不尽人意。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你经常提起我聪明,认为我头脑好,在我看来,这不是一句普通的夸赞,而我认为你的聪明也并不是通前至后。在某些方面你很迟钝,这恐怕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周围那些看似很亲近的人更是无由得知。不要怪我沾沾自喜,你对我来说同样很特别。我之前对你讲了很多我过去的事,也不清楚你是否相信,可能是我讲得断断续续,Ga0得你一头雾水。我想着尽量从简,那些事即便写下来也不知要写到猴年马月,结果给你留下了混沌的印象。我只是想让你更了解我,同时,也希望能更加了解你。为什么不能同我多说说你的事呢?还有每一次你表现出忧愁,却不告诉我使你不愉快的原因。难道你不信任我,或是认为我不关心你吗。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惹你不开心是我的错,此外又因为自己这种猜想而莫名地欢喜。看到你也为我而痛苦,我才更确信我们之间连结着非b寻常的纽带。我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好像是说世界上除了男人和nV人外还有一种男nV同T的人,古希腊的神把这种人劈开,这些连T人就分成男人和nV人,但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找回自己之前的另一半。还有一些人本来不是连T的,于是他们对异X的另一半没兴趣,反而对跟自己X别一样的人更感兴趣。以前我认为这种说法纯粹是瞎编,现在却觉得相信一次也未尝不可。也想听听你的看法。不单单是对那个希腊故事的看法,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觉得我很聪明,也很狡猾吗?我每次跟你碰面都要装扮一番,你大概不喜欢像我这样,你总是露出最自然的姿态,可我总觉得没有装饰的你仍旧不是真实的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伪装,只是一想到要在你面前暴露出满是缺点的自己,我就感到害怕。我害怕你厌恶真实的我。然而最近,我发现你也开始化妆了。你告诉我,你根本不想取悦任何人,所以目睹你化过妆的脸,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必须坦白这不可思议中暗藏着窃喜。你不喜欢人家把话说得太直白,我也就在这里按下不表吧。

其实我不知道你这种不喜欢把话说得直白的个X是出于你所谓的文学上的含蓄,还是习惯了逃避呢?我这么看你,你会生气吧。你说不会生我的气,但我依然认为你会在暗地里生气。你完全可以让我知道你的确在生气,就像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我们两个之间本不需要虚伪的客气。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想故意惹你生气,我也真的这么做了。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生气而同我绝交。我始终认为你绝不是一个温吞的人,你选择暂时逃避的理由,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生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吗?其实,你向我撒气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对你生气。你沉默着反而让我焦躁,那b单纯的生气要难熬。有时遇着你几乎什么也不想说,我就想你是不是也正忍受这种焦躁的折磨呢?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感情都是不可控的。每当我觉得它会像冰块一样慢慢融化掉的时候,你那听起来有些冷酷的语气又会使它凝固起来,让我感觉好像是把冰握起来摁在了左边的rUfanG上,冷意像一根根针似的逐个儿刺进去。这非常不好受,但我不希望这种感觉彻底溜走。一想到它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就仿佛梦见你真的跟我绝交一样。我受不了它。但也不该怪你,说到底是我太没用了。

结果酝酿好的话还是没有写出来,写着写着就忘了到底要说些什么。那么就写到这里吧。看来今天晚上我又得靠阿普唑仑才能睡着了。我想对我来说,你跟这种药一样让人成瘾。

“这到底是……”当心手汗W染信件,大致过目后我便将那两页纸原样儿装回了收纳袋。

“这是柏小姐的信。写给……是她们两个往来的信件之一……”

“原来如此。”我微笑道,“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放了很多年的纸。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二十年前。”我没有因她脱口而出的话感到讶异。反倒是被困在上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里。“但这确实是imitation。”她又交代,好似无奈且略含歉意地笑了笑,“这是我写的,我拿不到真的,所以根据对它的印象复制了一张。像这样的假货还有不少。老师您相信吗?字迹虽然出自我手,但我只是个仿造者,里面的内容依然是货真价实的。”

“啊……”我凝视着桌子上的彩sE塑料收纳袋,首先想着弄明白这里面装的信件原件到底出自谁手。她说“是柏小姐的信”,究竟指信是从柏瑜手里拿到的,还是柏瑜写下了这些东西?这个问题不难Ga0清楚。根据她迄今为止对g0ngnV士的描述,我并不认为g0ngnV士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有了看信件的cHa曲,我不再点燃衣兜里只剩下小半盒的香烟,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形同空荡荡的笔架叉。我自以为自己“喀哒喀哒”轻敲桌面的手指听来没有很吵,猛然发觉她的视线锁在我的手上——抑或是我半低垂着的脸上呢?她摆出一副有所期待的神sE,于是我不得不接着说:“不太高明呐。”

“您这样说,那的确也只是很普通的信而已。”我为她没有会错意感到欣慰——我指的是她没有把我说的“不高明”理解成是对她字迹的评价。也许换个人我就不会这样说。即便是针对此类并未牵涉到本人人格的客T的评价,有人也更喜欢听溢美之词,尽管那全然是虚伪的。

“这封信有什么特别的吗?特别到值得你Ga0出一份imitation?”我猜她不会再拿出其他仿制品逐一给我看,如若她带来了别的,理当会将它们统一装在一个收纳袋里。虽然绝大部分人不理解“效率”这个词的含义,甚至愚蠢到故意去吃放馊了的隔夜饭,但她选取上面那封信件作为“唯一”,自然该有她的道理。的确,以文学作品来评判绝对算不上高明。有些地方含蓄,有些地方则露骨非常,像是“故意惹你生气”一类的表达又幼稚得令人发笑。我不免再次忆起给你写的那封信——那时我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学生,也曾思虑过多数人不喜欢直白的情感流露——腐儒的幽灵像毒素一样渗入每个人的骨髓,再把孔老二的脑袋当球踢多少次也无法根除——所以我选择了含蓄内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中庸的表达方式。当时我还十分天真地以为是我过度的含蓄阻碍了我们之间的理解之桥。

“它很特别。您不觉得吗?是您见识过的东西太多了吧。”她说这话的语气几乎让我怀疑是受到了类似于“挨过太多鞭子连皮都y了”一般的嘲讽。即便是嘲讽,这里根本无须卖弄学问似的作出辩解,不妨让她说说特别在哪。“像这样的信还有不少。”她也没有留给我辩解的时机,“从双方决定定期通信开始,到最后病重,彼此之间写了无数封信。因为两个人都写,保存下来的必然不会是全部。没有留下的也没什么遗憾。她们的信件内容就像通讯软件里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而非远距离笔友之间的珍贵信函。”我颔首表示认同,又问她:“谁病重了?”她只是摇头,再度启齿道:“真挚是很可贵的情感。这封信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但您在看过信以后,真的认为这种真挚是自然而然的吗?其实Ai是看得见m0得着的,感觉不到就是没有,不是每天喊口号就能实现的。”这次我用微笑报以认可,但我面部扁平,缺乏血sE,五官虽协调却并不突出,瞳孔缺少我这个年纪应有的生气,时而给人Y险沉郁的感觉,不知道这笑容和我先前所有类似的表情是否会被误解为完全相反的神态。我刚才就想问她为什么专门去做她所谓的imitation,不论信件有多么特别,也不值得她做到如此地步。这种做法如同小学生照抄参考书上登出的模范作文,即便下苦功整篇背诵下来,别人的东西也不能变成自己的,甚至有可能毫无用武之地。但这说到底只是出于一种稍嫌愚蠢的功利主义。她不是小学生,这封赝品信指向的事物看起来也不存在能被攫取的利益……事情似乎越发扑朔迷离,开始变得像一部真正的。我逐渐确信她在她带来的“故事”当中也有着一席之地。

“这是柏瑜早些时候写给g0ngnV士的信。”她现在才证实我的猜想未免显得多此一举,“您看这信的内容也能知道,她们的关系在当时就已经是非b寻常了。不过实话实说,很亲近的朋友之间写这样的东西也没什么……哪怕是男nV之间。只要没有明确说出那几个字眼,基本都可以打马虎眼儿搪塞过去。g0ngnV士是已婚的身份,就算她真的意识到事态不简单,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就像那封信里写的那样时常端着有些冷漠的态度。至于柏瑜说她‘焦躁’,说她只是在‘暂时逃避’,这些可能是其本人的臆想,或是轮番的巧言令sE动摇了g0ngnV士的理X。我希望……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的。后来,柏瑜接着写了很多很多封,她们在生活里的接触也没有停止。一起逛博物馆古迹,看话剧音乐会,夏天去河边水库纳凉,秋天就去爬山赏红枫,有了柏瑜,g0ngnV士连本来不喜欢的庙会也开始去了。那时候私家车少,两个人都没有驾照,只开了两个线路的地铁跟没有一样,公交也通不到稍远的地方。柏瑜于是找了个专车,如果要出城,就托这辆专车接送。”

“这是从哪找的车?出租公司雇的?”

“不是,是机关里的专车,一台车配一个司机。车不是给她家里人配的,开车的司机跟她家有些交情,据说孩子上的小学里有个领导是柏瑜家的熟人,柏瑜自己也给了对方一些好处。先不说予人情分和直接花钱雇车哪个更划算,这事儿看似办得挺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很难说这个司机是否就是流言的源头。”

“我明白了。意思是说一个熟人司机开车载着两个关系不寻常的nV人到处玩儿,这个过程里听到二人的谈话也在所难免,就算司机脑子迟钝,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说出去还是会让有心人加以揣测。你认为这不谨慎,但若非远离旁人另辟生地,围绕自身发生的事一定会被他人当成下饭的谈资。这点连家人之间也免不了。这种事非关秘密主义,不过是众口铄金的道理。这个词没什么杀伤力,不太适合我,我想说人是很下贱的。”她出声笑了一下,看来对这玩笑颇为受用。这不全是玩笑。而我突然掺入斥骂,也不完全源于已经到了要用这种言论抒发主张的地步,我只是有些憋闷,有些不满。或者说,我认为与其费尽心思讲理,毋宁一句“下贱”来得g脆。我这样可能会被看作是在生活中经常口吐这类词的人。我说“没有杀伤力的词不适合我”,对应的其实是像上面那样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情形。我到了这个年纪,却依然没有学会对讨厌的事物说不,面对与“下贱”这个词同等级别的指摘,我通常只会一忍再忍,不愿意撕破脸皮。我对自己的懦弱有着清晰的认知,也不认为这种做法就是正确的。每一次想着说出“不”,甚至用足以坐实我恶毒的话予以还击,我都无法战胜心底对于“鱼Si网破”这个词导向的结果的恐惧。说到底……说到底是我太没用了。我本以为自己也只是在“暂时逃避”,其实我永远在逃避,逃避十分可耻,且没有任何意义。而我为了抵消这种一无所获的屈辱,把所有难以消化的痛苦转化成受nVe的快感,反复咀嚼、来回品尝,以为这样就能像自断尾巴的壁虎一样迎来再生……这与以为向你展示自己的伤口就能博得怜悯一样可笑。

“总之没有这个司机,袁诚貌似已经觉察到端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什么事儿是藏得住的。您说的那种秘密主义,我虽然不太明白,但一件事儿到底是不是秘密,取决于它是否具备藏匿的价值,以及清楚它底细的人认为是否有揭露它的价值。当然,我们这里的人尽管强调各种主义,却从未真正意义上奉行某种主义。有人乐于散播别人的秘密,即便这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有人更不惮于自曝秘密……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往往是为了索求通过公开秘密能换取到的更大的价值……这么说,其实前者也一样。看似不讨好,实际上依然像您先前说的,是透过别人的痛苦获得快感。那么如果坐拥秘密的本人不会感到痛苦呢?或者这么说吧,如果那个人根本不当回事儿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具T到协调世界时所覆盖的每一个时区,还有我在日薄西山前所剩无几的可支配时间。我很想催促她尽快结束谈话,又不愿破坏对我来说世所罕有的交流机遇。你曾抱怨我不同你交流,不同和你相似的人类交流,你认为我总是封闭内心,进一步怀疑我是不是得了自闭症。于是你自作聪明地扔给我一只动物——纵然这被科学证实的确有效。我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滑稽。不知道自闭症到底是什么的你简直愚蠢透顶。可以说这便是我不跟你和你们那些人交流的由因。我也曾试想过我们之间是否还存在交流的可能,我是否能让不是在贬损就是在叱喝的你学会正常的说话方式。但我没有必要教会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食人族吃素,更没有必要把你那同样世所罕有的正常说话方式当作是对我的仁慈。是啊,我明明清楚这些,却还是不间断地自我nVe待,使那脱胎自痛苦的快感率以为常,就像想到日后会面临yda0撕裂和子g0ng脱垂还是决定给男人生个孩子。没有人b你更清楚这些创伤。你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似乎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但在你说出“自闭症”这三个字时还是露出了马脚。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我几乎是在青蛙弹出舌头捕食苍蝇的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有问题”。其实我从来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这些下贱东西。

几乎无意义的思考是很短暂的。由七千二百刹那组成一腊缚,在这相当于一分半钟的时间里我没接她的茬——我本身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加之或许连她也没有完全支配自己时间的自由,在抛出上面那两个问题后,她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在备述此类事项之前,我认为还是再回到那封信b较关键。对,就是那封改变了g0ngnV士一直以来誓要保守秘密的心理的信。她在前面说“很亲近的朋友之间写这样的东西没什么”,又认为“可以打马虎眼儿搪塞过去”,我对此无法苟同。但她所说“Ai是看得见m0得着的”则接近一句定理。Ai当然不是、也从来不是没有声音的,哪怕表述Ai的个T无法发声。而瓦解掉g0ngnV士严守T面的决心的,甚至可以说毁掉她因委身于现实而穿起的虚荣外衣的正是这种声音。这结论一部分基于她的描述,另一部分出自我的理解。在g0ngnV士身上,T面与虚荣一母同胞,她意识到这两件事都不会给她带来快乐。优秀的丈夫、美满的婚姻、没有偏离常轨的正常人的生活、适于中层阶级的身份与地位——这些的确可以带来幸福与快乐,但并非对所有人都适用的幸福与快乐。安定的社会难以孕育伟大的艺术,没有疾病的家也难写出优秀的作品。所以当与柏小姐的危险关系像荆条一样刺入她的世界后,她选择立马伸出手,让那种既炙热又冰冷的感觉侵蚀自己没有Ai也没有X的婚姻。Ai是快乐的,也是痛苦的。彼此相Ai的两人同样痛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段关系总是有始有终的。g0ngnV士和柏瑜的关系并非如此。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连当事人本人都难以分明。或许是从那封信发出的时候,又或者是收信人意识到信里的内容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再或者是从两个人相识的一开始……甚至可以说,她们注定会如此。不过柏瑜一直掌握着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不得不像一般的恋人一样面对种种问题时,柏瑜突然对g0ngnV士说:‘你我二人到了这种地步并不是偶然,也许在你看来是偶然发生的,是偶然加上因缘一类的东西。我今天要向你坦白一切,事实并非如此。但那时我的确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从未走进你的生活。那时的你在我眼里与在其他人眼中没什么两样。你总是说我聪明,但几乎从不说我善良,不说我心肠好,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看出些什么来了?我是个坏nV人,其实大家伙儿也都这么看。一个不结婚的nV人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哪里不符合常理,或者说哪里坏掉了。我的问题就是不喜欢结婚。我不能接受长期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而这长期几乎就是一辈子,是一辈子的守贞生活。我跟你说我过去有很多个恋人,有男的也有nV的,你没有把我看作是流氓,尽管流氓罪早已被取缔,但现在你这么看我也没有关系。对此我母亲多少清楚,她清楚外面那些人也不完全蒙在鼓里,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人。一个因为不同于常人反而意外获得了特权的人。这些事你早都知道,这也不是我到今天才要坦白的事。我跟你说我的那些交往对象是我的恋人,这本身也是在为自己开脱。社会上看不惯这种事、说nV人水X杨花的是多数,但也有提倡新时代恋Ai观的人怀抱同情。大概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可我现在要说那些人根本连恋人也算不上,只是我像集邮票一样集来的对象。用那个不太常用的猎YAn一词描述b较合适。连你也是邮票之一。在我清楚你的那些好太太、贤内助身份完全是虚假的之后,你对我来说依然是一张邮票,不过是变得有点儿特别了而已。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把你当成邮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再想着、甚至开始讨厌去集邮的。某一天我竟然突发奇想,认为用一辈子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去过那种坚守贞C的生活也没关系。我非常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不想再逃避了。尽管我一开始就没觉得会有其他可能。我是说,关于我们之间的结果。因为不可能有结果,是不是还是对所有变化视而不见,对痛苦也一言不发,佯装你还是一张邮票b较好?我想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们今天说完话,分了手,各回各家,是不是就要永远不见面了?是不是我担忧的那种事还是会发生?即便我们永远像这样相处,你也会Si,我也会Si,那种事早晚都要发生。但我不希望它今天就发生,不希望之前做过的噩梦这么快就成真。这种事会发生当然是因为我今天跟你说了一直没能说出口的心里话。啊,我好后悔。真希望我从没说过这些话,你也从没听过这些话。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后半段那些染上哭腔的黏黏乎乎的话如同梦呓,而她说完这些后仍不停cH0U泣。g0ngnV士虽已有了处理她情绪的经验,到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道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应对的策略,愣怔在原地,飞速思索自己看过的书里有没有类似的情景。”

“是啊,给了谁不是这反应。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会听到类似这样的道白吧。”

“但是,接下去g0ngnV士马上说了一句‘你别这么想’,可能是觉得这话不妥,听起来太疏远、太冷淡了吧?其实她在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她接着说出了与前一句完全相反的话:‘我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你对我的看法也让我觉得很新鲜。其实仔细想想,交朋友的确就像是集邮,这么看好像又不是什么新鲜的形容。我说才知道你这样想,听起来像是恍然大悟,像是连我也被蒙在鼓里。可是要我说我早有所察觉,又怕你觉得我心怀叵测,怕你认为我一直以来都把你看成坏人。其实当坏人有什么不好?夸一个人善良就真的是认为对方善良吗?况且世上总是好人更痛苦,没良心的人反而不会伤心。你今天告诉我那些人并非你的恋人,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从前我几乎无法想象每次跟他们中的一人绝交对你来说有多煎熬。虽然我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但我还是能够想象得到,又觉得这种痛苦总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很多事情可以逃避,哪怕它会一直追赶着你,直到你选择再次逃避。唯独痛苦不能逃避。吃止痛片也好,g脆去x1毒也罢,痛苦那种类似血Ye流动一样缠绕在身T上的感觉永远无法逃避。痛苦就在人的血r0U里。前阵子我去医院T检,也想到去开点你一直吃的阿普唑仑。我的身T一直很好,T检结果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最近总是无法入睡,无法入睡的时候心脏会痛,白天偶尔也会遇到心脏发痛的时候。你吃的那种药应该无法缓解这种痛苦。一时的缓解根本没有意义。我认为我不应该逃避。我们两个都不应该再逃避。哪怕最后没有结果,或者一切朝向最坏的结果。难道因为人终究会Si,于是便在年轻时就了结自己的生命吗?我不想要了结,无论是生命还是我们。即便明天就得Si去,既然你我都会Si去,不如就在今天把想要做的事都实现,把想说的话都说出口。这听起来是浪漫主义,或者说是空想主义。但我还是想与你一同分担痛苦,分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痛苦。’g0ngnV士想着说完这些自己也会流泪,她生平从未说过这样长这样曲折的话,话语里饱含的汹涌情感更是淹没了一切,她的脑海里不再响彻着理智的声音。然而b起和柏瑜相拥而泣,g0ngnV士反倒显得坦然,大概就是肺病患者那种终于把挤压着的痰全部咳出来的坦然吧。她没有告诉柏瑜自己也会哭,自己常常因为纠结于这段无果的感情而痛苦、焦躁、夜不能寐。这些感受伴随了她很长时间。而她曾经几度表露出的态度,那种在柏瑜看来接近于冷酷的态度,只是她想着是否要让这段关系就此终止,或是慢慢放逐它,靠着沉默和疏远让它退回到过去安全的状态。她同样无法接受就这样结束,但若任其发展又终究会结束。Ga0砸这段关系的人看似是柏瑜,g0ngnV士却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她在更早以前就萌生出了面对袁诚以及其他所有人都从未有过的情感。去做一开始就料到不会有结果的事当然会被视为愚蠢。而既然已经深陷其中,后悔又能怎样?b起伤感,g0ngnV士更感到莫大的喜悦与幸福。Ai的幸福的,至少Ai的本意是给人带去幸福。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交心以后,决定照此发展下去,做一对世间一般的恋人。双方都想着如何能使这段关系延续下去,纵使做不成夫妻,也要尽可能地双宿ShUANgFE1,始终不渝。但在心里这样打算的同时,却一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是得过且过,仍旧像过去那样来往。唯独二人都不希望这关系还像从前那样寻常,也是介于g0ngnV士尚且被囚困在名不副实的婚姻里,她们决定迈出作为一对儿恋人必须要迈出的那一步。在外人看来依然是两个挺要好的nV人,任谁都不会察觉其中的真相。可她们自己却开始回避社会,不再像以前那样公开地频繁交往了。这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实在算是失策。幽会的地点一开始是远离市中心的旅馆、招待所,后来柏瑜说要去g0ngnV士家里,g0ngnV士并没有反对。她提出这种要求,一方面应该也是为了追求刺激,另一方面据她所说,是出于妒忌。那个家并不是g0ngnV士一个人的家,那也是有着袁诚的家。‘我一想到你跟那个男的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就受不了。他看过你起床和睡觉的样子,也看过你洗完澡出来的样子,你说你有时候做了饭会跟他坐下来一起吃……这些我都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容忍下去。我一想到这些就会嫉妒得发疯,恨不得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反正你跟他没有感情,我说让他消失你也不会有意见,但为了这么一个人儿冒险太不值当了。要是能把我的一只眼睛和耳朵留在你家就好了……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你和他只是类似大学室友的关系。我怎么会怀疑你会跟他ShAnG……我听说现在有那种私人住所用的监视器和录音设备……’她是这么说的。在g0ngnV士那一面,不光觉得对方这么忧虑也是理所当然,自己也正琢磨如何才能跟丈夫保持距离。做戏生活差不多该到头儿了吧?即便不能轻易离婚,至少要搬离这个家。其实,房子的产权所有人是g0ngnV士。前面说到的相片事件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发生的。是的,虽然我跟您说那些相片非常安全,但两个人那时的确已有了R0UT关系。或许柏瑜也想让自己和g0ngnV士的合照出现在g0ngnV士家里,想让袁诚有机会看到那些相片。我先前还提到g0ngnV士的个X,说她内心深处有着鱼Si网破的冲动。她的这一心理未必真是天X使然,应当同样是受到了柏瑜的蛊惑。正因为人并非孤岛,跟世上的各种事物或多或少存在纠缠,才会有各式各样的软肋。有孩子的人,最大的软肋可以说就是孩子。g0ngnV士的软肋是她当下T面优渥的中产阶级生活。没有这种生活作为后盾,不要说继续跟柏瑜交往,她的那些Ai好通通都会变得难以实现。维系这种生活的并不是她本该被视为绝对机密的虚假婚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就不需要这种婚姻。她需要的是能点燃zhAYA0引线的火种。可是引爆后该怎么办?离开袁诚就能跟柏瑜在一起吗?继续那种永无止境、偷偷m0m0的生活?她也不是幼稚到真的会相信什么百年好合,柏瑜的心意难以估测,她更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变心。即便不会Ai上其他人,也不可能永远Ai着柏瑜。忠贞不渝本就与人的天X相悖。除非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

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翻上来了。不,与其说是从胃里,毋宁说是由食道、或者是像排水管道那样与之并列的气管?也许我该再点一杯饮料……快到下班儿时间了吧?能够准点拎包走人的应该是少数,不过还是有人推开结满雾气和雨珠的玻璃门走向柜台。连音乐也响起来了……什么曲子……流行歌曲?对我来说《青春之歌》就是流行歌,虽然我一直更喜欢《上海归来的莉露》。肠胃里、器官里和嘴巴里都觉得空落落的……是什么原因……大概是没吃中午饭吧。也难怪,我今天过了饭点才起床。早饭午饭都没吃,靠昨天晚上吃的那一点儿食物残渣维持摧枯拉朽的躯T。我悠悠从约m0只剩下五六根烟的烟盒里m0出一根来……什么都不吃也不会立即Si去……瘦弱更是无须担心,有人甚至专门为此不懈努力……即便是我这样的人,倘若手里拿上什么东西,也可以立即使人Si去……嘴巴里涌上了又苦又酸的胃Ye与甜咖啡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轻闭的嘴唇叼着香烟,在按响打火机之前,我拣起烟灰缸里的一根烟头儿,让它从自己同胞们的尸T中为我划出一块儿空余的埋葬地。青春是Ai……青春是歌……莉露莉露……何人知晓你踪迹……

“不过。”在我终于点上烟的同时,燃烧的烟头朝向的那一边再次发出了声音,“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这做法既可以说是逃避,也能说是恰好相反……”

“什么办法。”我匆匆x1了一口,好似要抢白一样紧接着说,“世界上不存在永不变心的人,除非这种人根本不存在。”

“Si了就永远不会变心了。不仅不会变心,连世上其他所有东西都不用管了。尽管要给人批评是懦弱——有勇气赴Si的人究竟有什么懦弱的?反正都已经Si了,被说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笑了一下。我本来不太想笑,这本身也没什么好笑的。无论她说的是殉情、自杀,还是除此而外非源于个人主观意识选择的一般意义上的“Si”。Si是death,也可以用其他语言和符号来表示,不同国家与民族对于Si的认知是有差异的。但归根究底Si就是Si,不会因为西方Si了升入天堂东方Si了去往净土便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大部分人去不了天堂也到不了净土,仅能见识《神曲》或是《往生要集》中描绘过的地狱的T现。被杀Si的nV婴会去哪里?被摘除全身器官的“失踪人口”要去哪里?我又该去往哪里?你当然认同“宇宙很大,地球就是宇宙的一粒沙,我们人类连一粒沙都没有”这种看似正确的励志格言。你也没有把生命——我的生命——看得很珍贵,将Si亡视若神器或禁忌。但你像用核武消杀疫菌一样剥夺了我主动选择Si亡的权力,连同我的尊严也一起荡平。我希望核弹的电钮在我手上。它当然可以在我手里。我的青春已然结束,但我想得到一个永远Ai着我的年轻生命,可以作为你的幻影、你的替代品的生命。对我来说这诚然是种奢望。你也说我根本不懂Ai,或者你其实想说我不配得到Ai。但确曾有人提出愿意为我而Si。那个人没有看过《翠翠传》,也不会去看《玉梨魂》——才子佳人放在今天实在迂腐、愚蠢得可以。一如我们的文化蔑视基于个人主观意识选择的Si,宁愿看一个人活得痛苦无b。抛弃所谓的大好青春与理当肩负的责任,委身于q1NgyU而Si,则是远胜于自杀的白痴行为。q1NgyU确实非关紧要。不过是把像章鱼触手一样交叠x1附在一起的嘴唇或ycH0U象化的产物。我的子g0ng不是容器,我的yda0也可以不是。

那么青春与责任又如何?我曾经真切地询问过一个年轻的替代品。并不是我特别看重此人,因为我几乎会去询问她们每一个人。那时我像现在这样无言cH0U着烟,眼睛盯着天花板或虚空中的某个点,那个人兀自用cH0U纸把手擦g,将脱在一边的衣服簌簌穿起。她刚把手指从我的yda0里cH0U出来——也可以说她根本没有cHa进去,像是螺母遇到了不匹配的螺丝,貌似货不对板,其实是我在螺母里注满了看不见的热熔胶。这种时候她和类似她的那些年轻人总会安慰我“不做也可以”——前提是她们对我过去陈述的X侵经历深信不疑。偶尔我也会因为这种无条件的包容与宽宥萌发淡淡的惭疚。毕竟我所追求的Ai从来都不需要X,更不需要像她们一样去考虑青春责任与未来。我不会跟她们有未来。我本身就是没有未来的人。她扎起散开的头发,然后我注意到她注视着我的Ai怜与哀愁的眼神,“你也别太纠结了。”那个当时算是我恋人的nV人说,“其实我们就这样也可以。我们又不是nV人和男人,再说也没人规定谈恋Ai必须得ShAnG吧。也许很多人觉得不x1nGjia0ei算怎么一回事。可我不是这样想的。像现在这样我就很开心了。”“那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是啊,以后是不好办……我们可以先把现在过好。再说了,我们都还年轻,以后的事慢慢考虑也不迟。”“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没得选,你会不会跟我一起Si。”她愣了一下,佯装梳理头发似的偏过脸。

“会吧。”她还是没有扭头,“其实我也有想过。没有办法了就去殉情。那样听起来像里常有的,好像也不错。”

我咬着烟PGU轻轻哼出一声,“是挺不错的。但你觉得这么做值得吗?”

“是……有什么不值的……为什么你要问值不值?我就是真的Ai你才会这样想。”

“嗯。那我也Ai你。”她不再说话,好像是哭了。我仍然咬着烟头,一直x1到滤嘴泛起红边儿。我不想让她突然吻我。“刚才说一起Si是开玩笑的。”

结果她不再是我的恋人。虽然我在她表明可以为我而Si的瞬间萌生出了Ai——也可以说这仅仅出于礼尚往来——但我既然认为自己Ai她,就不可能看她被卷入Si亡的深渊。我这么说同时也是变相承认自己之前从未Ai过她,更不Ai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这好b那个自恋的道林格雷骤然Ai上了一个纯洁的农村姑娘,为践行他所谓的善举决定放对方一条生路。我不具备那种只会出现在浪漫主义中的美貌。我所深深眷顾、紧抓不放的唯有自己的生命。我怎么可能不畏惧Si亡?尽管我是真的想Si,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一起殉情。这个对象一定得是因为Ai我才会选择同我赴Si,这Ai必然要足以弥补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缺口。然而直至今日我仍旧像被扯成好几段的蚯蚓一样苟活于世。

我没有选择Si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无法寻找到合适的对象。g0ngnV士和柏小姐做出了和我相同的选择。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也是因为深Ai着彼此——对彼此的Ai超越了对自己的Ai——才不愿加害对方。而一旦错失主动按下电钮的机会,它就一定会落入旁人之手。在与我在咖啡店里相向而坐的她之后的讲述中,秘密终于不再是秘密,秘密变成了丑闻。揭破秘密的究竟是那个专车司机、抑或两个人的亲人朋友、还是根本与她们或他们没什么交集只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其他人?事到如今,再纠结于此也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就像纷纭杂沓的蜘蛛网,即便能从中侥幸挣脱,也会被黏掉半边儿翅膀。翅膀残缺的柏小姐最终从蛛网上掉下来,躺进了医院那蚕茧一样厚的被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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