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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到最后,还是流到了河里。”
“是呀,每年七、八月份阴雨连绵,河水暴涨,就会将大池塘里的东西全部冲走,其它季节,河水较小,选矿场就在池塘下面搞一个小小的暗道,将池塘里的污水一点一点地排出去,基本维持出入平衡,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难怪三条河的水都变成了黑水。”
“镇上从前年开始,人、牲就只能吃井水啦。”
“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井水都不能吃了。”
唐家秀终于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开了。笑了一会,才掩着嘴,看着一脸迷惑的林大伟,说:“你几时变成一位杞人忧天的老夫子啦?”
“不是杞人忧天,铅对人体有害,我觉得大家都在慢性中毒。”
唐家秀站起来,说:“走,我带你跳舞去。不要想这些烦人的问题啦,老话说得好,叫‘船到桥头自然直’,那么多头头脑脑都不管的事,你我这样的小民,想破了头,不但没有用,还得自己花钱治病呢。”
林大伟想想,觉得唐家秀说得也对,自己再怎么想,对现状都是没有用的,谁能阻止别人发财致富呢?尤其是爆出了一个千万富翁黄坚娃之后,人们已经急疯了,现在出去唱反调,无异于以身投饿虎,结局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大伟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上身一件黑体恤衫,外加一件铁锈色西服,寸头,脚穿一双土黄色休闲牛皮鞋,完全一个健硕、挺拔、阳刚的男子汉形象。当他焕然一新,走出自己的房间,与唐家秀照面时,唐家秀立即娇躯微颤,脸面粉红,一颗心突突地狂跳不止。
第十九章 三河歌舞厅
19
三河歌舞厅与风洲城的红楼酒吧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里面是一个空空的大房间。顶上,用木条搭成井字形的棚架,上面搭配着稀疏的,绿色的塑料藤蔓,绿叶之中点缀着十几二十个射灯,正中悬吊一个宇宙灯,四个墙角各挂着一个音箱,沿墙边摆着一圈木连椅,门口左边有一个点歌台,一男一女正站在那里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紧挨着点歌台放着一个冰柜,里面有冰镇的啤酒、雪糕,和各种饮料。整体感觉是简单、实惠。
管理舞厅的几个小青年,个个打扮的很酷:要么是一身宽宽大大的衣服,要么是一身反光的紧身皮衣裤,脸上好像都化了妆,头发各自染成了不同颜色的杂毛,一个个看过去,好像都是香港《古惑仔》中的人物。他们的年龄与林大伟差不多,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一看到林大伟,就围了过来,调笑寒喧一气,才各自去忙生意。只剩下王虎,林大伟猜测应该是老板,硬拉林大伟到点歌台旁边坐下,开了两瓶酒,递一瓶给林大伟,自己捉一瓶,一脸诚恳地说:“咱们先将就着干一瓶。”
林大伟有点感动,推辞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没有说出口。改口说:“就这一瓶,慢慢喝。”
王虎说:“你随意,我一口把它干了。”说完,酒瓶伸过来,在林大伟的酒瓶颈上轻轻一碰,果然一挺胸,就把一瓶酒干了。
大手在嘴上一抹,又要开一瓶,被林大伟死活挡住,说:“你不是正忙着吗?我们今天先点到为止,改天你有空的时候,咱们再喝它个痛快,好不好?”
王虎说:“好!那就明天下午五点,我们在聚仙楼一聚,算哥几个给你接风。”
话赶话,到了这个份上,林大伟也豪情满怀地说:“好!”接着,把手上的啤酒一口气喝完了。
王虎高兴地说:“大伟爽快,够朋友。”
这时,跟几个女伴玩了一会的唐家秀走过来,叫林大伟上场跳舞。林大伟看一眼场子中间,几十不断转动的男女,为难地说:“可是,我不会跳呵。”
唐家秀伸手过来抓住林大伟的胳膊,一边拉他一边微笑着说:“跟着鼓点随便走就行了,来,我教你。”
坐在旁边的王虎扫一眼唐家秀和林大伟,一笑,说:“不要怕,大伟,只要拉住家秀的小手走就行啦。”
唐家秀粉脸一迈,说:“王老板,你别瞎说。”
王虎一脸坏笑,说:“我怎么会瞎说呢。”转过头,嘴凑到林大伟耳边说:“上吧,别让唐小姐小看了咱爷们。”
林大伟只好上场。好在是四步,上次在红楼酒吧跟吴小娟跳过一回,走起来并不很陌生。
“林大伟,你骗人。”唐家秀抬头看着林大伟的脸,娇笑着说。
“我什么时候骗你啦?”林大伟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唐家秀的右手在林大伟的肩膀偏下的地方拍了一下,身子似乎也配合着轻轻扭了一扭,娇娇地说:“你跳得很好的,还骗人家说不会跳。”
原来如此。林大伟大咧咧地一笑,说:“是不会嘛,我这是走,哪里是跳呵。”
唐家秀一笑,说:“你走得比别人跳得还好呢!”
“你再夸,我就下去了啊。”
唐家秀又一笑,抬头看着林大伟的脸,说:“好,不夸啦。刚才王虎爬在你耳朵上说的啥?”
林大伟低头看一眼唐家秀,又抬起目光,去扫视周围的人物。等了一会儿,才说:“是明天下午吃饭的事情。”
“他请你吃饭?”
“是呵,在聚仙楼。”
唐家秀使劲踮起脚,将脸尽量触得离林大伟近一些,压低声音说:“他这个人挺坏的,跟他交往,你可得小心点。”
林大伟低头一笑,说:“我自有分寸。”
唐家秀的手贴在林大伟的手里,有点粗硬,而且可能出汗了,有点湿溻溻的感觉,没有吴小娟的手那么细滑、干爽。也许,因为有吴小娟作比较,而且有与吴小娟亲密接触的经验垫底,林大伟与唐家秀跳舞来得很自然,几乎不带感情色彩。这一点,唐家秀已经感觉到了,她也试图用了几个常用的小动作,来唤起林大伟的注意和兴趣,但是效果不佳。这样跳来跳去,就跟搂着根木头走路似的,唐家秀有一点失望,觉得已经没多大意思了。正好这时舞曲没了,林大伟与唐家秀分开,一前一后走到里面的一个角落,落坐在连椅上。
“你在想什么呢?”唐家秀悄声问林大伟。
“没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铅的问题。”
林大伟转过头,看着唐家秀关切的面容,说:“没有。我只是第二次跳舞,把握不住那种节奏。”
舞曲再起,是奔迪。狂噪的音乐震的林大伟的耳朵吱吱乱叫。唐家秀还想拉林大伟上去跳,林大伟摇摇手,憋住一口气朝门口冲去。出了门,做两个深呼吸,心里才舒畅了一点。
唐家秀追出来,问道:“你没事吧?”
林大伟一笑,说:“没事,太嘈了,震得我耳朵痛。”
唐家秀有点无奈地一笑,说:“算啦,我们就在外面走走吧。”
林大伟看一下表,差十分钟九点,说:“好吧。”带头往三河歌舞厅旁边的小巷走去。
小巷里没有路灯,黑洞洞的,有些怕人。林大伟不想与唐家秀在亮处走,让镇上的人看见说闲话,同时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与唐家秀发生什么。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这不仅仅是岳少华的关系,而是心里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尽管从小到大,可以说是与唐家秀一起长大的,也许是太熟悉,或者林大伟一直以来的优越感,使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唐家秀作为异性的存在。所以,现在,他也不想让唐家秀产生错觉,误会自己的意思。本来想留下唐家秀继续跳舞,自己独自回家,但面对唐家秀热切的目光,一时又不忍心刺伤她,所以只好选择这黑洞洞的小巷,陪她走走。
顺小巷出来,已到了后街。后街其实就是东沟河的堤坝,有三米宽,与镇上的主街平行。堤坝是用水泥加石头砌成的,隔几十米就有一个通到水边的路口,大概五到十个台阶。林大伟记得,之前人们挑水、洗衣服、或者下河游泳、摸鱼,都是从路口的这些台阶下去的。现在,已经听不到河水流动的声音,堤坝也已被整天拉矿的卡车碾塌了,变得扭七裂八的,波浪形的一起一浮。脚踩上去,已没有以往砂石路面的干爽清洁,而是卟哃卟哃四射开来的灰土,足可以埋没脚踝。林大伟吓了一大跳,开始还以为踩到了牛屎,踮起脚跳了几跳后,才明白过来,已经无路可走,只好站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