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痛起来。
酒宴上,他的父亲与清原良基谈笑风生,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就对了,为了唯一的宝贝儿子的性命,他们得像陌生人一样敬酒,乾酒,好好地演完这出戏。
深夜,清原府邸一角。雪舟走出凉亭揖袖而拜,藤原政辅一迳视若无睹,从未被正眼瞧过的他即便到了此时,依然扭转不了与生俱来的劣势。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不然您以为会是在黄泉底下吗?」
「你这样跟我说话?」
他别过头去,没道歉也不想道歉,他的父亲总是这样,只要一言不合就会拉长著脸,对他,从不假辞色。
「琉光呢?」
「他很好。」见他坐上蒲团给自己倒了碟酒,雪舟也跟著入座。
「你瞒著清原做出这种事,他不会饶恕你的。」
「只要您守口如瓶,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昭雅!」
「原来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也是我的孩子,你不告而别的这几年我也是到处追查你的下落。」
「是吗?」
「你怀疑自己父亲说的话吗?」
雪舟冷冷一笑,「父亲?不是伯父吗?」
「我有我的苦衷,也不奢望你能明白,但琉光再怎麽说都是你弟弟,你万不能伤害他。」
「当人家父亲的都不希罕儿子了,我又何必希罕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说的是什麽话?当初明明是你负气出走,岂是我弃你於不顾?」
「您若有心找我又为何要出卖我?是您唆使橘香川杀我的吗?」
「杀你?你说什麽我听不懂……」
「说的也是,毕竟…您最擅长的就是装糊涂,母亲的事是这样,我的事自然也不会是个例外。」
藤原没接话,迳自乾了碟里的酒。「橘香川他是直接听命於京子的人,我根本使唤不了他。」
「无所谓,反正也没什麽差别。只不过您心爱的女人可晓得您是这麽没担当的男人?」尽管光线幽微,但他还是看见了他父亲那紧紧抿起的唇线。似乎是很生气,但又有什麽资格生气?他说的都是事实。
「总之你要的兵力我带来了,事成之後你必须依约放了琉光,否则北条家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只想知道兵符在谁手上?」
「北条英时。」
「看来您的女人似乎信不过您。」
那一哼让藤原微微皱起了眉头,「英时是琉光的表兄,你以前也见过,他这个人是知道轻重的。」
雪舟无以为应兀自别开了视线,藤原政辅见他始终冷漠相待,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这趟根本用不著我亲临,我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接到你的来信我很惊讶,不过知道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不知怎麽的,突然匡啷一声,酒瓶落地酒液洒了出来,将蒲团濡湿了一大片,雪舟直视的眼眸,是前所未见的愤怒。
「您怎有办法讲出这麽虚伪的话来?」那嘶哑的嗓音似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去压抑,藤原本来还欲辩解,一望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孔,竟也跟著乱了方寸。
「是真的……你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
「您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并非从此时才开始。」
「昭雅——」
「够了,再提閒话,今日就到此为止。」
「那好吧!有件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必须让你知情……来加贺之前京子已给橘香川下了道秘令,她要他为内应在适当的时机会同幕府军合围武田。」
藤原话才说完,便见雪舟冷冷一笑,「适当的时机是吗?我给您,就是三日後。三日後,请橘香川命小野武率出三万精兵会战高冈。」
「会战高冈?」
「不错,少了三万精兵的武田营再加上橘香川这麽能干的内应,北条英时要突破重重封锁绝不是难事。对了,五万幕府军全都带走也没关系,清原军孤军奋战习惯了,他们会设法拖延住小野的脚步,绝不会让他有回去的机会。」
「你在说笑吗?」
「我很认真。」见他依旧半信半疑,雪舟也没太多坚持当下推开食几便打算起身走人。「您慢慢考虑吧!等考虑清楚了再答覆我也不迟。」
「等等,你到底在盘算什麽?」
「盘算?不…您心爱的女人都盘算好了,岂轮得到我来盘算?」
「昭雅,五万幕府军依然受你调度,一切按照盟约行事没变,只是武田绝不能放。」听出那话底藏著的讥讽,藤原也急了。
雪舟抬了抬眉毛,「我记得这桩交易只有北条琉光,要不然…换过来?」
「琉光是你亲弟弟,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我再过分也远不及你们对我做的!」
蓦然鸦雀无声的凉亭,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了下来,还分不清楚谁是谁之前,一人已拂袖而去,留下另一人独对那满桌狼藉。
☆、第十七章 诛心(限)
力气似乎都在那当下用尽了,一过围墙,雪舟沿著墙面踞下身,许久,都没抬起头来。
好不甘心…怎麽想都很不甘心……凭甚麽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他非得这般用尽心机?凭甚麽明明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却还是留下他苟延残喘?倘若真的这麽讨厌他,当初为何不连他一起杀了,一想到此,他突然羡慕起容易满足的母亲。
「你…没事吧?」
「啊?」黑暗之中,忽然有只手搭上肩膀,雪舟避之不及跌坐在地。
「抱歉…吓著你了吗?」
「你、怎会在这儿?」
「如果我说只是路过,你会信吗?」
了然於心的回覆让雪舟冷冷扯开唇角,他拍开对方伸出的援手迳自站起,男人见他掉头就走,急忙追上。
「是真的吗?」
「何事?」
「原来你弟弟没有回去,而是被你挟为人质了吗?」
雪舟一停下脚步,身後的男人也跟著驻足,他们相差三步之距,但再度打破沉默的话语,却冷漠地划出了界线。
「既然心里有数,又何须找我亲口对质?」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会跟踪——」
「那麽现在就不担心了吗?知道了这麽多不该知道的事,你是打算装聋作哑,还是要破坏我的计划?」
即使看不见男人皱起的眉头,雪舟也晓得自己的话有多伤人,可他管不住自己,他只知道打从那个人现身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乱套了,他的内心早已被怨恨所填满,不管他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替母亲报仇,都让那对寡廉鲜耻的男女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
「你冷静点好吗?」
「我很冷静也很清楚自己在干什麽,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昭雅——」
「别拉我!」
「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很好!我一直以来苦苦等待的机会如今来了,我是不可能什麽都不做的!你向来不是对这些政治斗争没兴趣吗?既然如此就别过问好吗?如果你是担心北条流光,你尽管放心,他的事我自有分寸,我绝不伤害他一根寒毛!我可以跟你保证——」
「谁要你的保证!我在意的人是你啊!」男人喝住他,破碎在呼吸里头的痛心,连雪舟都不自觉抓紧了衣袖。
他就著黑凝望著男人的方向,幸好看不见表情,因为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被看见。「我很好,真的,我说很好就是很好,你就别再管我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