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病房里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徐清治的心头。
他躺在床上,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无声无光的透明牢笼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白光左见清治情绪稍稳,轻轻地松开了他的手。他转身,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清治的感知中,那只是一阵细微的气流。他走到病床旁的小桌,倒了一杯水。白光左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拿到清治嘴边,清治闻到一GU淡淡的塑胶味,然後感受到温润的水流缓缓滑入喉咙,润泽了他乾涩的嗓子。
「谢谢……」清治沙哑地说道,但声音依然微弱得像蚊蚋。
白光左轻拍了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知道,现在清治最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时间去消化这个残酷的现实。
在清治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医院内部对他这个案例有着诸多讨论。
「听说他就是那个飙车仔,幸好白医生及时赶到,不然……」一位资深的护士在茶水间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她们见过太多类似的年轻人,因为一时冲动而毁了一生。
「谁说不是呢?脾气差,又不Ai惜自己,现在Ga0成这样,唉。」另一位护理师摇了摇头,她们看着清治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满身血W的样子,都心有余悸。手术持续了整整十个小时,白光左几乎没有离开手术台,是他y生生将清治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白光左对於这些议论心知肚明,但他从未置评。在他眼中,病患只有伤势的轻重,没有身份的贵贱。他只知道,这个曾经叛逆的年轻人,现在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他有责任去挽救。
外界的新闻也沸沸扬扬。
「北屯区深夜传出严重车祸!男子高速自摔,恐成植物人?」、「失控机车撞断路灯,骑士命危,家属悲痛yu绝!」这些耸动的标题在社群媒T上疯传,伴随着事故现场模糊的照片,引发了大量的讨论。有人痛批年轻人骑车罔顾生命,也有人对清治的遭遇表示惋惜。但无论哪种声音,都与此刻病房内的清治无关,他身处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更可笑的是,那个跟自己闹翻的父亲,说不定现在还在做戏偶,根本不看新闻的。
清治的思绪在混沌中挣扎,试图拼凑出一个未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以後要怎麽办?」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了「出人头地」才来到台中。老家的布袋戏,父亲期盼他继承的衣钵,都被他视为「没前途」的包袱。他想证明自己,想在城市里闯出一片天,找了一份汽车修理的工作半工半读,为了存钱并且自己打拼让早已过世的妈妈为他骄傲,让固执的爸爸看到他的选择是对的。
现在呢?他连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失去了。
他大学还没毕业,原本想着再撑一年就能拿到文凭,找一份T面的工作。现在,这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能想像到,当他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失望?愤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悲伤?
他曾经以为,速度能让他摆脱一切烦恼,在风驰电掣中感受自由。现在,他却被禁锢在自己的身T里,成了最不自由的人。他感觉自己像一具残破的布袋戏偶,线断了,再也无法舞动。
脑海中,他努力回想妈妈的脸,那样慈祥、温柔。妈妈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总是默默地支持他。如果妈妈知道他变成这样,一定会很难过吧。他m0了m0脸颊,感觉到Sh冷的黏腻,分不清是药水还是泪水。
「爸……」清治在心底默默念着。他知道,父亲一直想让他继承布袋戏,但他从未认真学习过。如今,他失去了双眼和听力,更不可能再拿起偶头,C控丝线。他是不是真的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白光左见清治陷入沉思,知道他正在经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清治的手。他明白,清治的人生已经翻天覆地,接下来的路,将会异常艰难。
但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内心深处,仍有可以被唤醒的东西。
窗外,yAn光洒进病房,映照在清治苍白的脸上,思绪飘的很远,到了那天还没与父亲闹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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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清治啊,午饭煮好了喔!要不要跟阿姨一起过去吃?」
隔壁面摊的阿姨探头进来,热气腾腾的卤r0U香跟着钻进工作室,短暂驱散了空气中木屑和颜料混杂的沉闷。阿姨笑呵呵地说着:「听说隔壁村那个阿明,大学考上医学院,现在毕业回来大医院当医生了,风风光光的,他妈妈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徐清治手中的刻刀在戏偶眉梢的弧度上轻微一顿。他应了声,却没抬头,视线胶着在那未完的木头上,像是想从中寻得答案。这尊「文生」的脸部已大致成形,JiNg致的轮廓依稀可见其未来的翩翩风采,但最重要的彩绘和发须都还没动工。
「你爸呢?他又钻去哪儿了?」阿姨问道。
「爸伊伫内底。」爸他在里面。清治指了指身後的房间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父亲自从母亲去世後,整个人就像被cH0U走了魂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最里面的那个小隔间里,埋首在那些戏偶堆中,彷佛只要不停下刻刀,就能留住一些什麽。
「这款天,热甲yuSi啊,呷饭卡重要啦!」这种天气,热得要Si啊,吃饭b较重要啦!阿姨又催促了一句。
清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刻刀。他转头看着阿姨,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阿姨,恁先去食啦,我遮犹未做好。」阿姨,你们先去吃吧,我这还没弄好。
阿姨看着他,yu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做起来就没日没夜的!你爸也是,唉,别把自己Ga0垮了。」说完,她摇摇头,转身离开,只留下拖鞋声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工作室里再度归於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蝉鸣,以及那GU挥之不去的木头与油漆味。清治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视线缓缓扫过墙角那些堆积如山、神情各异的戏偶。它们有些已经被父亲完成好几年了,手工JiNg巧,栩栩如生,甚至连身上的锦缎戏服都还纤尘不染。但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被时代遗忘般地蒙上了一层灰尘,像是一具具被cH0U走灵魂的躯壳。
「这到底有什麽用呢?」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纹,视线扫过那些蒙尘的戏偶,最终停留在自己手中的「文生」上,嘴角紧抿。
隔壁的阿明可以光鲜亮丽地回来当医生,而他呢?他每天困在这里,面对这些「传家宝」。这些耗费了徐家世代心血、凝结着家族技艺的木头,如今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堆无法带来生计、更看不见未来的废物。母亲去世後,父亲将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这些偶头上,日复一日地雕刻着,彷佛只要不停下,那些失去的就不会真的远去。但清治知道,父亲刻的是回忆与坚持,而他自己,却在这份沉重的「传承」中,渐渐看不见未来,只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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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阿姨来喔?」
父亲徐巧沙哑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清治呼x1微窒,握着刻刀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转过身,看到父亲不知何时已站在工作室门口,微弓着背,脸sEb平时更加苍白,眼窝深陷,眼神却依然固执地盯着他手中的戏偶。清治喉头一动,最终什麽也没说。
「嗯。伊叫阮去食饭。」嗯。她叫我们去吃饭。清治轻声应道。
徐巧听了,只是点点头,然後转身朝屋外走去,步履有些蹒跚。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啊伊叫你就去啊。」啊她叫你就去啊。
「喔。」清治愣了愣,应了一声。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沉重感,b刻刀握在手里的重量还要压抑。
他收拾好工具,将未完成的戏偶小心翼翼地摆回架上,然後步出工作室,穿过自家的小院子,来到隔壁林玉兰阿姨的面摊。
面摊里,玉兰阿姨正忙碌地招呼着零星的客人。看到清治走进来,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开朗。
「喔!你来了啊!」林玉兰阿姨热情地招手,「来!来吃饭!别管你爸爸。年轻人身T不能坏喔。去拿碗筷来夹菜。」
清治点点头,依言去拿碗筷。他夹了几样小菜,默默地坐到角落的位子。没多久,父亲徐巧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玉兰阿姨的摊位前,用惯常的沙哑嗓音说:「一罐啤酒。」
林玉兰阿姨闻言,手上的动作没停,却笑着打趣道:「老徐啊,你逐工咧饮,身T是铁做ㄟ喔?」老徐啊,你每天都在喝,身T是铁做的喔?她递过冰凉的啤酒,又补了一句:「你嘛毋是少年仔矣,Ai保重咧!」你也不是年轻人了,要保重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亲只是哼了一声,接过啤酒,然後也走到清治的桌边坐下。面摊的电视上正播着新闻,主持人严肃地报导着一则关於传统产业没落的消息,画面里是空荡荡的工厂。清治看了一眼,心里那GU无力感又浮了上来。
面摊电视上播送的新闻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清治扒着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动,面条散乱,却迟迟未能入口。他感到一GU说不上来的浮躁,像有什麽东西在心口挠抓,令他坐立不安。林玉兰阿姨和父亲徐巧在旁边聊着天,几句闽南语的打趣穿cHa其中,让面摊的氛围显得热络而寻常。
「阿治啊。」
父亲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清治的沉思。他猛地抬头,看见徐巧正盯着他,眼神b平时更加深沉。
「嗯?安怎?」清治有些疑惑地问道。父亲很少在这种时候主动找他搭话,尤其是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