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如今在美国相会,田麦的公寓离雅文家开车只有十几分钟。雅文把田麦介绍米山和安玛:“这是田麦,是我姐姐小时候的好朋友。这是我先生米山,这是安玛。”
米山三人本来说好了买完东西到新泽西华人聚集的艾迪生地区的一家中餐馆吃饭。田麦早已听说那里华人开的店很多,本也打算要到那里转转,买点菜。于是四人一块去吃饭。
在路上和餐馆里,两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田麦回忆起往事。有一次,有个男同学欺负田麦,拿了她的一只笔故意不还给她。雅娟听说了,二话没说,见到那男同学,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把田麦的笔还给她!”当时雅娟长得高大,相当泼辣,男同学都害怕她。雅娟对她说:“任何一个男生敢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田麦想,如果她和李之白这件事让雅娟知道了,一定会被雅娟臭骂一顿,一定会说她太窝囊,怎么可能对丈夫的同性恋没有察觉。可这种事就算雅娟知道了,现在也帮不了她的忙。她问雅文:“你姐姐现在哪里?干什么工作?”雅娟大学读的是一所军医学院,没有出国留学,现在她是北京一家医院的院长。
雅文得知田麦在研究艾滋病毒,敬佩地说:“我姐姐说过,女同学里你读书最好,又漂亮,心最单纯,一定最有出息。果然如此。”
田麦想,自己的确太单纯,才被李之白骗了这么久。
第五部分 新泽西新泽西(3)
雅文察觉田麦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更显得倦怠憔悴。“你们搞科学的不要为了科学而拼命。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你看起来太劳累了。”雅文的这番关照,说得田麦心里暖乎乎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仅是被雅文的话所感动,而是心里的悲痛实在憋得太久太难受了。可她不愿意把最近发生的这事说出来,只好说:“不好意思。最近出了点事情,弄得我很累很不舒服。”
雅文很懂人情,其实她一见面时就看出了田麦的忧心忡忡和悲痛的样子。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安慰了田麦一番。把她和她姐姐的电话号码给了田麦:“什么时候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反正我们住得这么近,来往也方便。我姐姐上次来美国考察,还到我这儿来了一趟。不过她很生我的气,现在不愿理我。”
“为什么?我若有你这么可爱的妹妹,开心都来不及。”
“这以后你会知道的。她一定会对你说。”
田麦和米山、安玛也聊了不少。她很喜欢他们,只是有一点让她困惑的是安玛对米山和雅文夫妻俩的事了如指掌,而且安玛并不在乎她在场,对米山和雅文都很亲热,好像关系非同一般。
分手后开车回去的路上,田麦一直在想:安玛是什么人?难道是米山公开的情人?如果不是,难道雅文和安玛是一对同性恋?若是如此,难道米山可以接受并这样相处?雅娟上次来美国考察,可能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而生雅文的气。如果米山可以接受雅文和安玛的同性恋,那么如果李之白很早就把同性恋告诉自己,自己会不会接受呢?不会的。想到这里,田麦充满了好奇。
回到公寓,她看了看表,正是中国时间星期天早上9点半。她拿起电话给雅娟打过去。雅娟正好在家,接到这意外的电话,欣喜若狂。两人就分别多年的情况,聊了不少。田麦告诉她,自己和雅文住得很近。
雅娟高兴极了:“哎呀,太好了,你离我妹妹只有十几分钟路啊。你可要替我多关照她。搞艺术的人真是异想天开,完全凭激情办事,一时冲动……”她告诉田麦有关雅文的家庭情况。
田麦听后的惊异,不亚于听了李之白同性恋的坦白。这个世界,远远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正常,更不是科学家用数理化公式能推算或证明的。法国作家巴斯葛说,现实世界是这样一个圆球,它的圆心无所不在,它的圆周却无处可寻。其实,它的圆心在于人的思想,它的圆周在于人选择的生活方式,在于我们怎样与别人互动。生活无奇不有。对于人的眼睛,不是缺少惊异,而是缺少发现。
我第二次见到田麦是在米山家里。雅文和安玛先后生下女儿米雅和米安后,我们全家去米山家探望她们。田麦也去了。我才知道她认识米山一家,才知道雅文因姐姐雅娟的关系和田麦成了好友。
我和田麦单独谈了好一会。她和李之白分手后,俩人没见过面,直到李之白垂危,她赶去见了他一面,也就是我在李之白病房里见到她的那一次。至于她没参加李之白的葬礼,田
麦说她不是没有夫妻一场的情意,而是那样的气氛会让她更加伤心。她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更让她痛苦欲死的是李之白把艾滋病毒传染给了她,“之白发现自己携带艾滋病毒,是他听说兰德患了艾滋病死去之后去检查才知道的,那时我们都已结婚这么多年了!……”田麦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心里像被挖开了一个洞而隐隐作痛。
我给她递去手巾纸。她唉声叹气告诉我,她已做过检查,证实自己被李之白感染了。她已离开了霍普金斯大学,调到一家生产抗艾滋病毒药的新泽西药厂。她缓缓地抬起头:“柳医生,我在霍普金斯大学是研究艾滋病毒、给学生上艾滋病毒课的教授!您可能知道,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在美国排名第一。美国最著名的公共卫生学院里一个研究艾滋病毒的教授的丈夫居然死在艾滋病之下,而且自己是病毒携带者!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吗?如果说出去,我在同事和学生面前都没脸见人。”
死亡的阴影如巨大的黑云压在田麦的头顶,她眼睛里露出悲痛的神色。她万分伤心地说:“真没想到我来美十几年的奋斗最后是这样的命运!……”她现在每天都吃药,是目前市场上最好最贵的药。她所在药厂研制的新药,她用在自己身上先试。
我挺为田麦难过,理解她内心深处的疼痛。她实在是无辜受害者,一个牺牲品。李之白1982年夏末来美,他和男人有性生活在那年秋季就开始了。他和兰德的第一次做爱是那年圣诞节除夕午夜。李之白很可能在那段时间即1983年之前就已被感染上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在这之后被传染的,因为只要有一次不小心或没采取保护措施,就有可能被传染。
我问田麦:“那你怎么知道他携带了艾滋病毒?在这之前,你对李之白是同性恋者没有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
从田麦的回答中,我可以断定她对李之白同性恋生活知道的很少。也许她得知真相后并不想知道细节,知道了会使她更痛苦更难受。不过,她很想知道和理解为什么丈夫会成为同性恋者。她对我说:“对一个人能爱上另一同性,我不觉得不可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说,爱也就是对一个人有感情,迷痴。但是,两个同性在一起性生活,我没法理解。我是生物学家,可是在这点上我是小学生。”
我跟她半开玩笑:“李之白不也是生物学家吗?他为什么会是位同性恋者呢?他在世时,你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给田麦解释,同性恋现象普遍存在,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