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家。奇怪。〃我说,〃你说他这点儿去哪儿了?”
“要不咱在这儿等他会儿?”紫予开口说。
“好吧。”我手里捏着那张没有打开的纸条,靠在墙上。斑驳的树影漏过细细碎碎的橘红色的灯光。大概过了那么十几分钟,我们看见两个人影从远而近边走边谈过来。
“是春树吧?”还是李旗的老班长先看见了我们。我走出去,“嗨。”
“你怎么来了?”李问我。
“嗯,我想来看看你。”
“Hi,那我先走了。”紫予向李打着招呼,然后看了我一眼,走了。他的白衣服在灯光下发着年轻纯洁的光。
我和李旗和他的老班长一起走到他的屋。进屋时我拼命呼吸了一下这屋子的空气,才刚刚一天不见我就发现这空气之于我正如纯氧气之于生命。我发现自己是这么离不开他。哪怕一毫一厘。
李的班长和我们谈笑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空遗下我俩对坐着。
“你怎么来了?”李又问了一遍。
我没说话,只笑了一下。
当我再一次地纯熟地如刚出生婴儿的姿态出现在他身下时,我想这一切其实是早该被我们结束的。
我们疲倦地躺在床上睡去,大概晚上十一点时他叫我“春树,起来吧,你还得回家呢。”我开始穿衣服,他陪我一起起床,我们穿过马路,来到地铁站。他站在上面,我们挥手说再见,然后他折过身向回走。
而当我买票时售票员说最后一班地铁已经在一分钟前开走了。Shit!我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就拼命地去追李旗。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手里拎一塑料袋,里面装两个苹果,可能刚才他在买苹果。我很快就追到了他。“嘿!”我扑上去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没走啊?”他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一分惊喜。
“车走了,我没赶上末班。”我说。
“那怎么办啊,你明天还得上课呢,要不我骑自行车带你回家?”他笑道。
“不用。”
我断然拒绝了李用自行车带我的建议,可能潜意识里我认为这种亲昵的举止根本不适合我们。而且要李骑自行车带我,我不想欠他的情,索性清清爽爽,两不相欠。
我跟他回到他的小屋。开始坐下吃苹果。李旗一边拿小刀削着皮一边严肃正经说,“你这一回来造成我直接的经济损失。”
“你是说苹果?”
“是啊。”他好像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靠,你不会吧!……”我乐着说。
我在临睡前打开紫予给我的纸条,纸条上有一大块让我们的手弄得脏了的黑渍。那上面是紫予清秀而有些拘谨的字迹,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今夜注定有天雷地火,在我们回去的时候地铁车厢爆炸,我是惟一的幸存者,哈哈,永别了!”
那个夜晚我睡得很不踏实。我们和李没有再做爱。非但没有做爱,连碰一碰都没有再碰。各自缩在床的两侧。我们互相厌恶,对彼此都没有了兴致。对我来说是不回家的惶恐和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学的压力让我担忧。还有就是我一直希望和李旗单独过一个完整的晚上的,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我怎么失去了热爱他的兴趣了呢?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恋爱他的感觉了呢?真是怪了,怪了。我在梦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还有紫予,他一定已经知道我和李旗的关系了,他在想什么?他难过吗?为我担忧吗?我们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吗?明天我该怎么跟我妈说呢?我昨天晚上……我呼吸急促,口干舌躁,迷迷瞪瞪地睡着,一夜无梦。我感到这一夜的冗长和无味,一些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在这一夜以后发生了改变,我觉得这个晚上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第二天我赶早上的地铁回到家里,我妈听见门锁响冲到客厅来正好见到狼狈不堪的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夜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破口大骂,因为在昨晚之前,我从未有夜不归宿的情景。
“别说了,别骂了。我现在特累。给我二十块钱,我打车去学校,现在快晚了。”我扬着手,死乞白咧地说。
我妈愣了一下,从包里给我扔出二十块钱,一边骂着我,一边回房睡觉去了。我想她可能对我非常失望。但我很累。
我简直是身心疲惫。
第一章 千山鸟飞绝僻静
我的心碎了,但我没有胶水。
——小水
星期六时,和李旗在一起,天在下雪。我去的时候大概早上八、九点钟,天还没亮。他躺在床上等着我。然后我钻到他暖和而肮脏的被窝捂我冰凉的小身体,他总是紧紧地搂着我,生怕我突然跑了或消失。我们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或者欲望。屋子里很暗,我偷眼看一眼窗外,是灰白色的满天阴霾。过了一会儿,我想喝水,端起他的茶缸就要喝。他夺下那杯冰凉的水,倒在了地上,给我重新倒了一杯热水。他说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喝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中午吃完饭我陪他去找他的老班长。可是那幢平房前锁着门。我们呆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问他“Punk”和“Grunge”的区别。要知道当时著名的《朋克时代》还没出。我每个礼拜都听着李借给我的摇滚磁带,他借给我的都诸如是“Green Day”、“Blur”、“R。E。M”、“小精灵”、“Sonic Youth”这样的乐队,然后下一个礼拜六见面时再还给他。他抠着墙上的红砖,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番,然后说他也说不清。
我们踩着雪接着走回去。树上落满了雪,我的白色的棉大衣上也落满了雪花,地上的雪被迅速变成灰黑色,令人扫兴。“咱们散会儿步吧。”我对他说。他不置可否。我们走到他家胡同口对面的一个音像店,里面有许多港版盗版摇滚磁带,五块钱一盘。可我就连五块钱也没有。我们在那堆乱糟糟的带子里看了半天,谁都没有要买的意思。然后我说走吧。你不是说散会儿步吗?不去啦?算了。我说。散也没什么劲。
回到他的屋子我们又上床,聊天,看书。他又给我讲了很多大道理。让我好好学习,但我一想起学校就烦。但我也明白这一切。只是看不到前途。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李旗希望我正常地活下去,他不希望我走他的路,不想我以后也像他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在异乡,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有爱情。靠家里的救济。他说最好我考一所大学,然后找一份好的工作。我明白他生活的苦闷,在北京的生活让他感觉悬空且无助。他的思想其实很消极。但恐怕他要失望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希望能够快乐、充实。或许一切都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怪。初三时一直不学习,我不写数学、化学、物理,只是写小说,我们班主任认为我是个疯子,差点没杀了我。好不容易活到初中毕业,又进了这所专制的学校。我真的很怕各种老师、校长、主任,我其实是个内向的人,不会表达自己,更不会与人交往。我总是太诚实。
很孤独。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总是分不清梦想和现实的区别。那些绝望的往事,每一件都是致命的,我在性格方面是无可救药的。
有时候我也会给李旗看我写的文章或诗,可他总是不屑一顾。也许他认为我只是一个小孩。他从未把我真正看在眼里。后来他对别人说当时我就打扮像一个小男孩。他的思想大致可以用以下一段话来总结:
“上帝造出生物,我想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好意,而让人类有了智慧,那就绝对是一种恶意了……一切都是荒诞的。如果谁还在追求意义的话,那真的不是一般的有病……上帝真他妈不是一般的坏……”
他比较喜欢的是辉煌而又荒诞、无能的力量……之类的词。他的阴冷怪僻注定他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多余的感情,没有爱情。那段时间我的心全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