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员挺直了身子,惊恐的目光一直在我鼻子下面游走。“你,你,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国家机关。”
我咬牙切齿:“今天盖了章,发了证,咱们算完,没准过两天我请你喝酒,咱们交个朋友。谁要是难为我,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
“你,你,你?”办事员一下跳了起来,可他后面就是窗户,办事员回头看了看便靠着窗台站住了。
“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反正得下班回家,半路上卸他条腿。你别怕,保证不卸你的。我要你的腿没用啊,也腌不了火腿,真没用。”我手捻着裤腿,笑脸一直探到办事员面前。
办事员拼命摆着手:“朋友,朋友,咱们别这么着,谁都不容易您说是不是?谁也不是想成心玩儿你,这不是有困难吗?”说着他拿起我的文件,装模做样地看起来。
“有困难才找您,没困难就去火葬厂了。”我抱着胳膊,眼睛一直挑着他。
办事员假装点点头。“对了,我看出来了,医生的字就是缺德,这不是耽误事吗?”
“照能办啦?”我问他。
“手续齐全怎么不能办?咱是照章办事。”办事员边说边给我办手续。
不久后,我们在百花市场的摊位启动时,我还真请办事员在香港美食城吃了顿饭。这小子一进美食城都傻了,后来我们彼此成了朋友。现在这家伙已经是工商所的头头了,后来我办广告公司时,还是找他帮的忙呢。
此后我和山林扮演正经商人了,现在想来发迹并不太难,只要你选准了时机,再有些小聪明,一般都差不多。我们在百花市场整整混了三年,我和山林轮流从广东进货,谁在北京时谁就去盯销售。
那几年的生意很火,有人说在西单、王府井弄滩驴屎都能卖个好价钱,这话没错。而且我们的本钱大,又占了好几个摊位,一般的个体户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干服装的头一年,我们摊位旁边的几家就被挤黄了,于是我们开始收编他们的售货员。有时山林跟我开玩笑说:“国家应该奖励咱们,咱俩解决了多少失业问题。”我板着面孔说:“咱们国家没有失业,只有待业。”我们在百花最火的时候,手里有五个摊位,光售货员就有十几个,还不包括阿三这样跑腿的。那三年里我们的个人资产整整翻了好几倍,连阿三都不稀罕在小盘上赌钱了。
有一次我们在广州一口气进了三十多万的服装,回到北京后我给阿三放了三天假,这家伙一猛子就不见了。那段时间山林迷上了开车,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找了个落户单位,车本倒是拿下来了,可买车又成了问题。当时私人买车受限制,山林说了不少好话可吉普车公司就是不卖给他。那阵子我只好独自打点买卖,我忙不过来,便决定把阿三先叫回来。可呼了这小子三十多遍也不见回音,第二天上午阿三才露面。
“你死哪个耗子洞去了,我呼了你三十多遍,还想不想干?!”一见面我就劈头盖脸一顿骂,阿三这家伙脾气好,不管怎么骂都没关系。阿三满脸沮丧,他举着右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下去。“又输了吧?早晚我得在赌桌上给你收尸,你小心吧,被抓进去我不去赎你。”
北京爷们儿全文(86)
阿三突然一屁股坐到沙发,左手拼命地捶击着大腿。“我的手,我的手。”他依然举着右手,手指头跟抓饶似的伸缩着。
“怎么了?”看到他这副德行,我不敢怠慢,抓起他的手,使劲摆弄了几下,可阿三一点反应都没有。“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想动大指,可小指动,想动小指,可中指动,有时候这几个手指都跟死了似的,动不了。你看看……”说着他开始表演,只见他左手拿起一盒烟,右手的小指和食指吃力而滑稽地往出掏烟,另外的手指却帮不上忙。忽然他的右手停在一个姿势上不动了。“你看,你看,你看,真不能动了。”阿三抱着自己的手都快哭了。此时山林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他看到阿三怪异的表情不禁呆了一呆。我示意他注意阿三,阿三看到山林进来又表演了一次。
“新鲜嘿。”山林拉着阿三的手晃了几下。“你怎么弄的?”
阿三另一只手抱住脑袋:“我也不知道。”
“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有些急了。
“我就是玩儿了三天牌,这回我可赢啦。”说到这阿三的眼睛又开始发亮。“昨天晚上我们才收,今天早晨起来就这样啦。”
“去医院看看吧。”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刚从医院回来。”阿三由衷地叹息着。“他们收了我的钱,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说什么手部神经老损,需要静养,另外几个医生说是腱鞘炎,可又说我这个岁数不该得这病。反正是没说清楚。”
山林哈哈笑了:“这回你成废人了,玩儿牌把自己玩儿废了,真行。”
“哪家医院?”看到阿三悲痛欲绝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阿三说出医院的名字后,我仰头想了想。“要不你去看看中医吧,西医就会使仪器,别的狗屁都说不清。前几天我们邻居的一个小孩出水痘憋得厉害,到医院一看,他们楞说是大脑炎。我们邻居差点尿了裤子,水痘出来才安心。这种病得找中医。”
阿三迟疑地看着我:“真的?”
“你他妈的还不赶紧走,再不走我踹死你。”我假装发怒地往外轰他。
阿三走后,山林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他叼着烟,一脸得意地望着我。“大姐这两天没找你?”
那阵子我搞了个体育学院的女学生,由于乳房太大,山林则一直管她叫大姐。“搞体育的身体就是好,丫没事就找我,我怕我顶不住。发给你吧,她对你也挺有意思的。”我笑着说。
“拉倒吧,我不喝你的洗脚水。”山林肯定有高兴的事,他说话时一直眉飞色舞。“知道我有什么好事吗?”
“车买回来啦。”
山林一下从沙发里跳起来,他原地转了个圈儿,拍着手叫道:“切诺基,四个缸的,带前加力。”山林一把拉住我向外跑。他边跑边说:“我是找麻疯帮我办的,车落在他叔叔单位了。”
我们来到外面,那是一辆崭新的天蓝色切诺基,宽大而霸道的车鼻子几乎是向上翘的。山林照车轱辘上踢了一脚:“怎么样?”
我围着切诺基转了一圈儿,当时我还不会开车,根本体会不到山林的疯狂。“这车运点儿货倒可以。”我指着车后箱道。
“运货?亏你想得出来?”山林恶狠狠地瞪着我。“这叫吉普,是富人玩儿的车,给你运货?走,带你兜一圈儿。”说着,他示意我上车。
最近山林认识了一群大款,他俨然把自己当成其中一员了。这帮人无事可干,天天在一起花天酒地,看什么都不新鲜。我劝过山林几次,这小子全然不将我的话当回事了,山林买车估计也是怕人家瞧不起他。
切诺基风驰电掣地在市里前进着,宽大的轮胎扬起阵阵灰尘,有人说开这种车会使人长脾气,山林也是一样,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有一段时间我给吓坏了,手拼命抓住把手不放,汗都出来了。
山林足足疯了一个多钟头,最后我说新车不能这么开,毁车。山林才将信将疑地找了家饭馆。落座后他依然掩饰不住兴奋,眼睛不时地瞟着自己的爱车。
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行了嘿,看见姑娘也不至于这么没起子吧?”
山林恶毒地哼了一声:“姑娘?六个姑娘我也不换。你还不知道我对女的就那么回事,全是傻逼!对了,昨天我在排子房碰上二头了。”
我端着酒杯没说话,大概一年多没见二头了,其实也没什么矛盾,我的确是懒得搭理他。二头张嘴美国,闭口美利坚,那回他问我“亚美利加”是什么东西,我指着他的鼻子道:上学的时候你不上心,现在连家都找不着了吧?二头却理直气壮地说:当时谁知道咱妹妹能去美国?要知道我也得好好学美语了,我怎么没见过补习美语的班啊?当时我气得险些昏倒在地。
“二头这回不牛了,军人服务社把他轰走了。”山林边喝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