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殊终于又不说什么了。
晚上,把孟殊送走,我独自在街上转悠。秋风清爽,月朗星稀,北京的夜空根本见不到星星,在这遥远的边城,秋后的夜晚,几大颗星星便规划了天空的走向。而星光下徘徊的游子却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没有目的,没有感觉,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感受太熟悉了,我想起川北的小县城。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股淡淡的酸味。那时的自己还自以为是好人,现在的方路衣冠楚楚,连老妈老爸都以为我学好了,可我自己不这么看。也许世间万物皆如此吧,阴阳不分,好坏不明。
女人属阴,男人属阳。阴阳永远不会调和。他们争斗、偎依、热恋、做爱、仇恨,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也许人类社会的发展正是源于这种古老的竞争吧?一旦阴阳调和,男女互通,这社会没准就完了。
第二天我特地晚到了十分钟,但还是在指挥部门口撞见了张倩和秃老板。秃老板看到我,本来气歪的鼻子居然正了过来。昨晚王权给我打电话来询问实业公司的产品在哪里出过丑,我就明白有戏了。张倩站住老板后面,怒气冲冲地望着马路对面。看样子刚和老板吵过,瞅见我过来也没什么表示。老板的秃脑们儿上皱出一层碎碎的细纹,他咬着后槽牙,竭力装出很有风度的样子。“好!干得好!下回我们再交交手。”
我一时没敢答腔,秃老板现在宰了我的心都有。其实不就是丢人现眼白花钱吗?你老板有的是钱,不在乎。丢人也算不了什么,人家李丽在武汉也丢过人,她一个女的都没自杀。“嗨,您家大业大,就当赏我口饭吃。”
“还是您方先生赏我口饭吃吧!做事别太绝喽!”老板不住地磨牙。
我懒得搭理丧心病狂的秃子,独自走了。估计张倩快失业了,好在她有学历,也不必太揪心。我疾步跨进指挥部的大门,门洞阴森饰人,似怪兽奢血的巨口。
出于职务对等的原则,徐总让我和小刘签合同。我在小刘办公桌前坐了足足两分钟,他就是不说话,只是怪模怪样地瞧着我乐,跟见着珍惜动物似的。好久小刘才开腔:“我的老乡,你真够狠的!包饺子啦?”
“混口饭吃。”
“你这口饭可没少混,也不怕撑坏肚子?”他晃晃脑袋,狡黠而神秘地望着天花板叹气。
合同签得非常顺利,小刘完全是敷衍了事。我没费什么口舌,便为公司争来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签完合同后,征得徐总同意,由我做东,请指挥部供应部门的全体人员吃饭。说是全体,也不过就四、五个人。最难移驾的是张处长,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徐总出面,我连拉带拽耍死狗,才把张处长请到饭桌上。酒至半酣,张处长以不胜酒力为由,中途逃席了。临近散席时,大部分人都已醉眼迷离,服务员不得不把他们一个个架走。最后桌上只剩下徐总和我。徐总看到部下都走光,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冲着我。“你做事太绝。”
“我是星达的员工,职责所趋。”我当着明人自然不敢说暗话。
“你快把别人的活路堵死了。”徐总忽然笑起来。“听说人家几个月前还是你的老板呢?下手太狠,容易伤了手。”
“生意场上连亲爹都不能认。他家大业大,我就是个混饭吃的穷光蛋!不挤兑他挤谁?”
“嘿嘿,无产阶级都是这么想的,有钱就有罪!”徐总象是自言自语。“反正你做完就走,不用操别的心。”
“将来您到北京……”
“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徐总不客气地打断我,脸上满是不屑。“生意场上没朋友,你要是把人家当朋友,还能叫他去嘬死?”
我当然清楚徐总指的“他”是谁。“您放心,产品质量由我们公司全权负责,出不了事。您不是也做过市场调查吗?星达的东西比别人强不强?”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要不是因为质量问题,我能放你一马吗?”徐总神情激愤,手指把酒瓶子敲得铛铛响。“人活着挺没劲的,争来抢去,最后都得死!”
我不置可否,天知道徐总还要说什么。
“君子好财,取之有道,你的东西我已经寄给你们公司了。”
“啊?!您——您——”我使劲拧拧耳朵。
“放心,汇款单写的是你的名字。”
“这是——这是很正常的……”
“什么正常?”徐总伸手止住我。“上支下派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趟浑水。”
“您是怕……”
“我什么也不怕。君子独善其身,别人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徐总眼望着满桌狼籍,神色郑重。刚才那帮家伙现在也许睡着,也许醒着,也许正满街叫骂,也许在厕所里哭。好久他才说:“货几时到?”
北京爷们儿全文(152)
“我回去就组织发货,最多两星期吧。集装箱是不是只能发到株州?”我赶紧转移话题,真怕徐总再谈别的。
“对。小刘去株州接货。” 徐总的表情越发严厉了。“听着,我不管你们公司为这事出了多少血,质量一点也不能含糊。”
“您放心吧。”
“我不放心。告诉你,我肯定亲自去验货。要是质量有了问题,别骂我不讲情面。”徐总把酒杯往桌上一蹲,起身便走。
我独自在包间里坐了很久,服务员在门口探了好几次脑袋,我才想起去结帐。
一种被蔑视的感觉令我周身刺痒。芸芸众生,大千世界,总会有些例外,可徐总又算不算是例外?我觉得自己在病人圈里混得太久了,把病态当成常态,而常人在我眼里又成了不可理喻的病人。病态常态?常态病态?鬼才能搞清的事人怎能理解?正如孩子生下来时,同样的皱纹堆垒,同样的黑瘦丑陋,然而哇哇号啕的小东西成年后却分三六九等,入三教九流。甚至还生出我方路这样不伦不类的阴阳人。太多搞不懂的东西太多,偶尔想想还累得半死。没准儿正因为搞不懂,活着才有滋有味吧。
当天晚上王权见到我,神气得下巴都快撇掉了,不清楚的还以为苏联是他搞垮的呢。我自然少不得恭维之辞,差点把兔崽子屁股拍肿了。兴奋之余,于建说城里新开了家韩国料理,不如去尝尝鲜儿。
韩国酒楼地处市中心,在庆阳独树一帜,一水儿的贴纸棋格门,纸上还划拉着希奇古怪的黑字。我们来到酒楼时,已经食客盈门了。别说雅间,连大厅的散座都堆满了。老板当然认识王权,他死劝活劝终于请走一个雅间的客人,幸好酒楼老板认识这几位食客,否则还真不好办。
几分钟之后,我们仨光着脚坐上塌塌米。所谓的雅间就是先架起木格子,然后糊上带字的宣纸,前面装个推拉门。
老板哈着腰进来,房子太矮,不哈腰也不行。“您来点什么?”
“你就看着样点吧。”王权今天兴致特别高。“啊!光吃也不行,你这儿有玩的没有?”
“有,有。别人能没有,您来了还没有?我从老家带来几个小姐。”老板本人就是东北人。
“叫几个小姐陪酒”王权大手一挥,似乎指挥着千军万马。
不一会儿,三位身材高挑的小姐笑嘻嘻地挤进来,屋里顿时小了。酒楼经理又把头探进来。“王总,没问题吧?”
“你们咋那大气派呢?”我旁边的小姐傻瞪着眼睛,有点晕。
“听说东北小姐个个都是海量。”王权怪怪地看着于建。于建立刻斟上三杯白酒,每杯至少半两酒。“今天你们姐仨,每喝一杯,我就给十块小费。多喝多挣少喝少挣,要是不喝现在就滚蛋。听见没有?”王权盘腿高坐,嘴角下撇,那劲头整个活脱脱是个座山雕,要是装上山羊胡子,就真成三爷了。
“大哥,一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