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服务员的脸立刻变成了酱紫色,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一句话:“哪儿的人吃饭都得给钱。”
“没错!哪儿的人吃饭都得交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八爷终于走了过来,大肚子在女人身前一挺,女人似乎立时消瘦了一大圈儿。
“谁说不交了?谁说不交了?不就一顿饭吗?”女人嘴上一点儿都不服,她啪的一下把钱包甩了出来。“多少钱?”
“54。”服务员冷冷地说。
女人狠狠瞪了服务员一眼,然后在钱包里找钱,可她翻了了好几遍都拿不出钱来。突然双手一拍,哎呀哎呀地叫起来。八爷哼了一声:“您别拿鸟叫吓唬我,我血压高。该给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实在不行我给您打个折,50怎么样?”
女人用眼角扫了其他人一眼,忽然柔声道:“老板,我,我可是北京人,就住这一片儿,今天去跳舞,我钱包里忘了装钱了,明天我给您送来。”
“就住这一片儿啊!好办。”八爷的声调一点儿没降低,他向两个杂工扬了扬下巴:“你们两个跟着大姐去拿钱,好好扶着这位大姐,人要是半路摔倒了我可跟你们两个没完。”
“你还不信我是怎么着?”女人几乎尖叫了起来,可看到八爷满脸的麻坑立时又软了下去。她铁青着色脸,一甩手将BP机拿了出来:“我把这个先压在您这儿,明天来取。”说着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八爷没想到她跑得这样快,像阵儿风似的,一下子就刮出去了。过了好久他才把BP机拿起来,笑道:“值了,光服务费都值了。”
北京爷们儿全文(185)
“您可得看好喽。”狼骚儿欠了欠身子:“现在这玩意儿假的可多了,是个人腰里都带一个,其实不少是电子表。”
八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又随手按了几下:“真的,保证是真的。”
“哼,不就是几十块钱吗?”沉默许久的张东突然冷笑一声:“现在的人都他妈疯了,至于吗?”说着他瞪了对面的狼骚儿一眼。
别人还没答话,屏风后醉意很重的方路摇晃着站起来:“没钱行吗?我看你是疯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跌跌撞撞地想走到张东桌前去,却被徐光一把抱住了。张东看了洋二一眼,洋二一个劲摇头。只听方路继续道:“没钱行吗?干什么没钱行?没钱搞女人人家能让你进去,没钱谁让你白吃饭?你大爷也不行啊!告诉你们擦屁股纸都是钱……”
那天方路是被徐光拉出去,第二天他把头天的事全忘了。后来洋二说起这事时,方路竟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第二部分
小卖部
一
老妈
方路看看表,又是六点四十五分。
女人又过去了,她悄无声息地低着头,似乎怕惊扰到什么。今天她换了身深灰色的套裙,脖子上挂了一圈儿亮晶晶的黑石头。快一个礼拜了,每天她都在这个时候从门口走过去,而方路只要在小卖部就会死命抻着脖子,就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去,就会想起些久已逝去的东西。这女人成了小卖部的一部分,那苍白的面孔也成了东街唯一让他流连的念想。其实方路见的女人多了,可以说阅女无数,可这个女人却给了方路一种全新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全、塌实,似乎可以把身心都交给她,而不必担心她会拐走你的钱财。方路自见到她就开始遗憾了,自己在楼群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她呢?
有时方路琢磨着,对她的迷恋或许是一种移情。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在这条街上瞎混。特别是现在,方路真的越来越恨老妈了,要不是她疯了心似的要干小卖部,谁会受这个罪呢?不管吧,她是老妈,又是自家的事,从哪个方面讲都说不过去;管吧,上了一天班,虽说是点卯喝茶看报纸,可终归是从北城到南城地折腾,万一赶上来货就得累个半死。其实累点儿苦点儿都算不了什么,谁让咱是老爷们儿呢?可这小钱攒大钱的买卖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啊,哪年哪月能把钱挣够喽?特别有些顾客,买不了叁瓜俩枣却奸得让人只有哭的份儿。刚才就有个外地民工买烟,一盒画苑烟才两块二毛,他为了两毛钱脸红脖子粗地和自己掰扯好半天,硬说他家的烟比别的小卖部贵两毛。最后气得方路差点连烟带人都给他扔到马路对面去,嗨!生意不好做,两毛钱就算给这个扣儿鬼买药吃了。
“兄弟,你怎么开上小卖部啦?”随着声叫好般的吆喝,洋二一瘸一拐地从辆破摩托车蹦了下来。
“我离退休还早着呢。我们家老太太下岗了,帮他练的。”方路很不自然地扔给洋二一支烟,好象有根鸡毛在脸上来回划着,痒,两颊有发涨的感觉。
“我说呢,您干过大经理的人还能干这个?”洋二一头钻进小卖部,抻着脖子打量方路家的货色。
“现在送煤球的都叫经理了,就算我是傻冒,你也不能这么寒碜我!”方路真想把他那条腿也踹折了。“你怎么这么闲在呀?没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对得起谁?刚修完车,想换几瓶啤酒。没想到看见你了,怎么着?也想发点财啦?”洋二的屁股扭了好几下才费劲地钻到柜台里,他挨着方路坐下,二郎腿翘得老高,那条压在上面的短腿还一弹一弹的,上下直颤。
方路很恼火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很快洋二把烟点着了,眼珠却一直在货架子上转。马路对面的汽车修理铺里没人,蛐蛐儿正扫地呢。以前方路在街上见过洋二,也算半拉熟人,现在开了小卖部就不得不打交道了。洋二是典型的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半拉身子老跟跳芭蕾似的,那条伸不直的短腿到底是怎么弄的,方路一直没好意思问。不过听说他好象有个美国亲戚,虽说没什么钱,可总有几个胡同串子苍蝇偬肉似的赖在修车铺里,到饭点儿了人就更多了。洋二不知是真仗义还是怎么着,一天到晚的装大爷。有一回八爷闲聊时酸了巴叽地跟方路说道:“洋二那儿,修什么车?开个粥棚完了。”其实方路也这么想,现在的人想发迹都想发疯了,看见个比自己多块肉的就想傍一下,要是瘸条腿就能换个美国亲戚,恐怕街上就找不到几个健全人了。
“发什么财?发烧吧我。”方路最讨厌发财这两个字,碰上谁都问你发没发财,就没点儿新鲜的。见面就问“吃了吗?”的年代越来越久远了,那京城固有的人情味儿也随之被人淡忘了!可话说回来,除了发财谁还能想出什么新鲜的来?干什么不是为了发财呀?国家说要发展经济不就是为了让大家发财吗?其实发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除了发财就屁嘛儿不明白了。“那是你修的车呀?”方路指着柜台外的破摩托,破车像只扒了皮的田鸡。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