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也无须掩藏了!”
沈肖的这句话竟让素月分辨不出到底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你便是骆风?”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骆风这个人了。”他的声音里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那你说说看,骆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值得一个女子为他空候十年的青春和美丽?”她有些挑衅地问道。
“他是个极普通的男子。市井上撞肩,你都不会为他回头。”
“是吗?那么风铃儿呢?”
“她是个痴情的女子。有的人,一生注定只能爱一回。这样的人必是不幸的,情多累人,终会万劫不复。”他那样淡然,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人须得无情才能免受伤害。”她说得那样肯定。
“心若无情必定是不会疼痛的。”他抬眼望天,那已经磨砺得不辨悲喜的脸上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的深痛巨创,“在无情的尘世中,人的有情更显晶莹剔透。心痛的感觉是该被珍惜的。”
“珍惜心痛?”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剑客不都是无情之人吗?”
“我纵不是无情的,至少也是薄情的。”他惘然地叹息着。
“一个人要是负了一生中最不想负的人,又当如何?”
他转过脸,苍凉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终究是逃不过以死相报吧。”
沈肖的话让素月心中一惊。死之一字竟可以这样轻易说出口吗?眼前的男子竟似热情已死,单单凭借某种信念苟活于世。然而,她相信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曾经沸腾过,然后在命运最深沉的无奈中逐渐冷却、凝固,最终成为一块僵硬的血痂。她想象着他曾经青葱年少的模样;想象着他是如何在岁月的激流险滩中打磨得温润如玉却又冰冷似铁。
第十六章 相忘江湖(4)
“我们见到昊天,你便可以自由了。”
“自由只是一名剑客宿命的梦想。”
“你已经不再是剑客,你是我的仆人,我有权利放你自由!”
他好看地笑了起来,是那样风清云淡、宠辱不惊的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她的心不禁为之怦然一动。
“剑客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获得自由,那就是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是你必须要为祈阳先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吗?既然不可能完成,你可以逃走,海角天涯。”
沈肖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剑客从来不是逃世的懦夫。”
“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获得自由吗?”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拿命去赎。”
沈肖回房了,只留下素月一个人守在清冷的庭院中。母亲和妹妹、族仇和国恨已经开始淡然。时间仅仅过去了三个月,她却开始学会忘却。这是好事,任何人想要成就什么都得学会心无旁骛,总是念念不忘刻骨的仇恨和忧伤反而会让人不能在暗潮涌动的人心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她不是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过去,她只是把它们变成一种原动力,变成骨髓中最顽强的一种信念。她是天生的王者,她的高贵是世袭的,她的尊严不容冒犯。然而,冥冥中她能感觉到有一种存在远远大过对权力的渴求。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在她过早被战争和杀戮扼杀的天性中仍有一种蒙昧且纯真的欲念在身体的最深处蛰伏着,等待着终于可以萌动的一日。
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阵箫声,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竟似能将人的心魄都摄去了一般。刚在床上躺下的沈肖一怔,随即飞身奔向庭院。庭院里空空一片,已不见了素月的身影。红萼、绿衣和风也被奇异的箫声惊醒,推门出屋,齐声惊呼道:“主人不见了!”
此时,箫声已飘然远去。沈肖一言不发,牵过马匹,翻身上马便欲追去,却被风一把拉住缰绳。
“你可知吹箫之人是何人?又有何企图?”风冷冷地问道。
“无论吹箫之人是何人,有何企图,现在公主不见了,我必须追过去!”他说罢,甩开风,追着箫声飞奔而去。箫声时急时缓,竟似在前引路一般。穿过狭窄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穿过白天里还熙攘喧嚣的市集,沈肖被箫声牵引着很快便追出了小镇,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他迷惑地急收缰绳、立马风中,这诡谲的箫声是在故意将他引入歧途吗?箫声却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突然舒缓起来,并渐渐消隐而去。沈肖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催马向前。那箫声竟似凭空打了个旋,又回来了一般,如此清晰地在看不见的前方招摇着。
作为剑客,沈肖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为了完成任务绝不会有所顾忌、有所徘徊。即使明知前方凶险万状,他也不会停下追赶的步伐。他的使命是保护素月一路周全,这是他脑海里惟一的信念。
骏马长嘶,沈肖收住了缰绳。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立着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尽管须发尽白,倒是更显遗世独立的仙风道骨。老人神情专注地吹着箫,一天星月竟似都在默默倾听。沈肖翻身下马,拱了拱手朗声问道:“是老丈带走了我家主人吗?”
老人竟似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吹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空谷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一缕怅惘的薄风中,才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箫,傲然道:“别把不相干的事情往我身上赖!我问你,你可就是名剑楼的第一剑客沈肖?”
老人的声音从容而肯定,却让沈肖无端打了个冷颤:这个看似逍遥于红尘之外的老者竟然对他直呼其名,且是在他摘下面具之后!
第十七章 预言(1)
且说素月正在庭院中独自思索着,静寂中却突然梵音四起,随之心里一怔,便迷迷登登不自觉地随着那莫须有的声音起身出门而去。当她终于醒转过来,却是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星星在朗月的映照下,显得那样悠远和飘渺。四周一片寂静,冥冥之中,有幽微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你来了么?”那是一个年轻男子好听的声音,却是带着丝丝缕缕解不开的惆怅和忧伤。
“你是谁?把我掳了来,到底要做什么?”素月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而那声音竟像就是在耳边响起。她竭力保持着冷静,话一出口却是遏制不住的颤抖和尖利,然后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沈肖!你在哪里?沈肖!”
“他不在这里,你不用喊了。不是我掳了你来,而是命中注定,你会来和我相见。”那声音在耳边萦回着。
“那你现身吧!”素月仓皇四顾。
“只可惜时辰未到。若是果真有缘,献祭之日,你我自会相见。”声音叹息着,夹杂着那样深切的幽怨之情,“今日,让我来告诉你关于那个预言。”
“预言?莫非你就是那个散播预言的人?那个害我国破家亡,害死我母亲,害我妹妹落入仇家之手的人!”她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之情,那人如果此时现身,她定会不顾一切地和他拼命。
然而,那声音却又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那都是命中注定的,而非人力所能掌握。红炉片雪。于千万年的轮回业报来说,那不过是万丈红尘中的一粒尘埃,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于恩怨情仇中不得安宁呢?我们的时间不多,从苍灵之山到这里,我的心已经追踪了千山万水。”
“你是说你的心?”
“不错,多少年了,我从未离开过苍灵之山。不要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我……”
“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素月冷冷地打断他,然后傲然地说道:“那个预言谁人不晓,‘苍之灵,月之主,背有月影为记,是谓月姬。轮回末世,刀兵起,民心废。是女转世,一统八荒’。我说得没错吧。”
“你是她么?在你的心中却为何会有那样多尘俗的欲念?”声音里竟然满是痛苦与挣扎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