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不掉……怎麽洗不掉……”
孟冰喃喃的念叨着,言语间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
“孟冰……”
“洗不掉……怎麽洗不掉!”
“孟冰!!”
傅怀诀大声的喊到,几乎是用吼的了,可是池中的人儿,却犹自持续着搓洗长袍的动作,似乎他的那声唤只是在另一个空间存在的噪音。
“孟冰你在干什麽?还不快上来!”
“这些污渍……洗不掉……洗不掉!”
见他不为所动,却突然变的更惊慌失措的摸样,傅怀诀从心头升起一股异样。
“孟冰!”他突然不顾一切的跳下水去。游到齐胸的池塘中央,将孟冰搂到怀里,用手臂的力量限制了他的行动。
孟冰在这里呆了不久,身体却是冰冷的,触摸到的每一寸肌肤都丧失了温度的簌簌发抖。
“孟冰!孟冰你怎麽了?!!”
“洗不掉……娘的衣服……洗不掉!”
那件长袍上沾到的茶渍在池水的洗涤下有些淡化,可是难看的痕迹却还是保留下来,长袍用的是上好的丝缎,又是洁白的底色那褐黄的茶渍一旦沾染就无论如何都报废了。
可是……那是孟冰母亲的衣物。
“娘的衣服,我想穿了……再点茶的,可是……脏了,洗不掉!怎麽洗也洗不掉!!”孟冰在傅怀诀的怀抱中有些安静下来,可是哀恸的表情却比先前的更甚,也许是知道那痕迹再也消除不了了,才产生了绝望。
晶莹的泪珠从孟冰的眼眶滚落,滴落在傅怀诀紧拥他的手背上,不同于池水的滚烫,竟重重震撼了傅怀诀的内心。
骄傲如他,竟为了这件先母遗留下的外衣落泪,三年来每每遭受的苦楚,都不能让他轻易屈服,而今却在他面前落泪……孟冰,在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除了你娘之外,还值得你动容的东西了吗?
“先上了岸再说……不要呆在这里着了凉……”话说到这里,傅怀诀微微一楞,随即接下口的却又是另一番语气。
“你死了到是没什麽,可我傅家那一大片茶园又要怎麽办?!”
“……”
孟冰沉默了一阵,回头看了看傅怀诀,那眼神在一瞬间竟化做火一般的灼烈,仿佛要将傅怀诀烧毁,但很快的,又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傅怀诀只有在这时才感觉到,孟冰此刻的眼睛有种和池水一般的冰冷彻骨。
“上岸去吧……”傅怀诀避开他的视线,半拖半就的将孟冰拉至池边。
不再挣扎的孟冰宛如脱线的木偶,不叫也不动,直到傅怀诀把他拖上岸,才甩脱他的手。
“放手……我自己会走……”
失去凭依的身子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的,孟冰又挺起了腰杆,直直的走回原路。被浸湿的外衣下下滴淌着水,在他身后一路留下班驳的痕迹,傅怀诀下意识的竟走在与他相同的位置,脚底踩过那些斑痕。
大堂里,傅母已经没有刚才那样咄咄逼人的怨气,只是顶着一张怎样也称不上好看的脸色,端坐在桃木的上座,一旁的林宣凝则用细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后背,象是要将她那些残存的怒火压熄一般。见到傅怀诀随后而来的孟冰,她走到跟前来,又一见他两人一身湿漉,很是惊讶。
“孟冰……表哥,你们,你们怎麽一身的水?出什麽事了?!”
“没什麽事的,不要担心。”
傅怀诀冲她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赞许她替他安抚娘亲。
林宣凝是个思春的少女,怎抵的过傅怀诀摄人心魄的笑脸,自然只有烧红了一张俏脸,没有了下话。
孟冰没有看到他们两个眉目之间的传情,虽看着傅母却又没有任何认错的意思。老太婆自然是又按耐不住的发起牢骚。
“你看看你看看!这一会出去了又回来,把我这傅家的大堂当作什麽地方了!奴才没有奴才的样,连尊重主子的规矩也没了!”
这小厮是傻了还是白痴的?!
张着那双清冷的双眸,无辜又坚决的看着自己,无声的反抗着。
“身作傅家的下人,自然不该尊重主子,方才孟冰情急之下急于离去,没有向老夫人,公子表小姐告退,是孟冰逾规了,孟冰理应赔罪……”
淡淡的声调和缓的从孟冰的口中流泻出来,罢了,孟冰掀起长袍的衣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傅母叩首谢罪。
他的举动让傅母无言以对,明明是自己借题发挥,千方百计的来凌辱他,他却将怨气似云淡风清的一挥而散,天底下有这麽卑贱的人?
傅怀诀看这孟冰佝偻着的背影,心里确是最明白不过,并不是孟冰逆来顺受,他口中虽道认错,却充满了抗拒之意,短短几句,倒显得他谦卑知理,反衬的傅家老夫人的胸襟狭隘了。不知是该怒还是笑,傅怀诀不由得轻轻摇头。
“……”傅母一时哑口,他既已认了错这满腹的怨尤又要如何倾泄?!
“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你既然犯了错,理应受到惩处……”
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能整治他的机会!
“管家!”
在厅外侯侍的老管家,被叫进门来,虽不知道里面事端的始末,但他看了一眼孟冰,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老夫人……”
“你把孟冰……”
“关入后院的柴房,让他面壁思过。”傅怀诀不等母亲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擅自作出了裁决。
“决儿……”
“娘,孩儿想他已经知错,就让他禁闭一宿,好好清醒一下,不要再犯了同样的错,这处罚虽轻但也是傅家对下人的宽贷,以德服人的贯彻。”
以他的身子要是再度家法的话,恐怕就此不起,再上京买来一百瓶圣药也救不回来了。
傅怀诀想到此处,心头竟掠过一丝不忍……姑且将之视作对下人的体恤吧。
“老奴遵命……”
管家的眼眶有些湿润,但也只好虚掩着抹去,这同情是入不得傅老夫人的眼的。
***
孟冰被关进堆放着杂物的柴房,管家虽不能抗命,却也替他准备好了过夜的草垛和两个馒头,那自然是瞒着傅家上下的。
“多谢老管家……孟冰真是无以为报……”
“孟冰啊,不是我唠叨,你母亲已经过世三载了,你又为何执意留在傅家,过这种苟且的生活?”
“……孟冰自有打算,烦老管家替我担忧了……”
“唉……”
管家深重的叹了口气,缓缓踱出门去,将门闩栓好。
听到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孟冰顿时象卸下了千斤重负一般,颓然的倒在草垛之上。
眼望窗外一方晴空,飘渺的云丝荡游其上。
这里有家乡没有的繁华,甚至连泥土也是沾带着香气,可是,背井离乡的人终是情思难断终免不了梦回故里……孟冰想家想娘想过往的如烟往事,如果不是那时为了寻父落得凄苦,又怎来得现在的自己……
远处传来的夏虫窭嚣,在一片静谧之中竟犹如丝竹之音,一同随微风飘入的茶香也熏的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惆怅入梦,梦入江南……
虽事过境迁,却仍怀有眷顾的天堂之府,在那里,孟冰和娘亲度过了生平最困苦,却在此刻想来也最幸福的日子。
第四章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山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