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公认的体育好手是体育代表,他姓李,可我却记不起他的名字,姑且称之为李代表吧。据说他专门受过体育训练,因此在乒乓运动中人气急升,迅速纠集了一帮男生,成为他忠实的拥趸。我虽然打架比较在行,但在运动方面却是个体盲,始终是体坛边缘人。
一天从乒乓球室经过,突然有人叫我,是校长。他正和别人打球,手拿球拍冲我招手:“石头,来,打打球。”
自从电费事件后,校长对我的态度大为改观,每次见面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让我很不适应。我走过去说不会,看看。当时和他对打的就是李代表,打得果然漂亮,一来一往煞是精采,后来校长有事走了,李代表开始坐桩,每人上去对五个球,过不了关刷下,过关开局,结果大都在五个球下败北。
李代表面有得色地拿着球拍当扇子扇着,突然冲我说:“石头,试试?”我说我真不会。他说怕什么,练练么,极慷慨的样子。结果我就上去了,结果就把我打了个五比零,李代表宽洪大量地拍拍我肩膀说多打几次就好了。但五比零后的我却突然感觉不舒服,跑到小卖铺买了一个乒乓球,找了块木板开始私下琢磨。我一直认为,人需要激励,需要经常给自己树立一些对手,才能不断进步。所以我后来想,当蒋介石去世的消息传来,毛泽东肯定会有一种旷世的寂寞。这就象那个闭关苦修的黄裳,重出江湖只剩下一人,那一刻,肯定是人类历史、人类思想史最深刻的时候。
不久上体育课,班里男生全都涌进了乒乓球室,有些女生也在旁边“脉脉”助威。李代表再次坐桩,又是一个个败下阵来,李代表再次发现了我,让我上去试试。我佯装不大情愿,心里却充满信心。
李代表很大方,把五个发球权全给我,但五个球下来李代表的脸色变了,同学们也极为诧异:五比零,我五,李代表零!同学们兴奋起来,叫嚷着开局,开局。局是开了,但却不了了之,因为实际情况是这样的:我发五个球,李代表接不住;李代表发五个球我也接不住。打得大家都张大了嘴巴,就没法打了。
有个女孩子听到这里说你还有一手嘛,我说何止一手,就对她上下其手。其实这是一个秘密,我发的球极不正规:拿球往球拍上蹭,而不是抛起来打。每一次发球、触案、过网、再触案到对方用球拍接,我就知道对方上当了,当一出手的霎那我就清楚,在整个过程中最少有五种以上的不可知力决定对方别想把球再打回我案上,这是我经过多少个晚上偷偷苦练的结果。当然,对方打我也极简单,随随便便发个球我就莫名其妙。
打过那场球后,我就把乒乓球扔了,从此再没进过乒乓球室,这成了我一生的习惯,证明自己以后就不再去深究。后来我老婆给了我一句很公正的评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精。有次我和一个人大谈特谈了两个小时电脑,那人真好涵养,一直很有兴趣地听我说。下来我老婆讲:你知不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我说干什么的,我老婆嘿嘿冷笑着撂了一句:“人家在大学里教电脑!”一下子把我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进马桶自己再顺手拉一下水。从此我每次耍小聪明,我老婆就指桑骂槐:是不是又是电脑专家!
记得小时候我家有口大铁锅破了一个小洞,修不好修补不好补,我爹正在发愁,我说用个镙丝拧紧不就得了,我爹一试果然不错,大赞我聪明。可当我的人生出现一个又一个破洞时,我却束手无策,我已把我的聪明全用在了浅偿辄止上,已不是一个镙丝所能解决得了了。
大约在一夜之间,我们班崛起了金龙党,党魁即李代表,太座是宁老师。其党列有党章数条,最显著的标志为每人一把折扇,在寒冷的天气里唰地展开,上题四个鲜红大字:金龙党人!书法出于宁太座之手,倒也隽秀有力。
狗子跑来问我可不可以加入金龙,我踹他一脚:去你妈的。陈真说我们也扯一杆大旗吧,我说好,就叫野狼帮吧。说起陈真挺有意思,第一次见他时他十分文静,见人就笑。第二次见面他亲热直拍我肩膀。到了第三次,大老远他就跳起来,向我展开了飞腿绝技。相对来说他性格比较温和,却也不乏热情,因此很有人缘。他的名子也好,我常臭狗子:就你还陈真呢?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陈真。
有天上晚自习,我从教室溜出来跑到饭堂,掏出从家偷来的烟卷让老王共享。老王从里间拿几个包子,我也不客气,张口大吃起来,白菜粉条馅儿的,还有肉。
“石头。”
“嗯。”
“你是不是说学校多收电费了?”
我大吃一惊,这事我很保密啊,忙问:“你听谁说的?”
“有天校长和会计在这儿喝酒时说的,我听到了。”老王抽烟的姿势比我们老练,皱着眉,一口一口的相当有形。
“没说什么吧?”
“没有,他们只是说了两句,就谈别的事了。”老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吃完包子,点上支烟,我又和老王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对于电费的事还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没几天也就忘在了脑后。
第四章 孤独的春节
“石头,石头。”
我睡得正香,似乎有人叫,翻翻身又迷糊过去。
“石头,石头。”
“谁呀?”志刚醒了,听到窗外真有人叫,接着我也醒了。
“我,三儿。快开门。”我摸着棉袄穿上去开门,一阵寒风从门缝吹进来,连打几个哆嗦。果然是三儿。
志刚已拉着电灯,三儿进屋后,我关上门钻进被窝,嘴里忍不住嘟嚷:“寒天冻地的,大半夜你找死啊?”狗子、陈真也都醒了,忙问怎么了。三儿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拉住我的被窝就钻进来,浑身象根冰棍,冷得我一激凌,忙挪开身子。三儿上下牙直打架,结结巴巴说他去了安阳,刚从那里跑回来。
我说:“操你妈,你疯啦?百十里地啊。”
三儿身上暖和一些,告诉我们他爹打他,他一气之下扒了一辆货车就到了安阳,呆了两天身上没钱了,又步行跑了回来。我们问他有没有吃东西,他说没有,幸好还有几个烧饼,三儿拿住猛往嘴里塞,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