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饭! 发什麽呆!」戴父一脸厉色地跟戴志说。戴志听了,哈哈笑说 :「对、对,吃饭! 难得今日咁好餸(注四)!」他所言非虚,四菜一汤,又恰好都是他爱吃的。自从他住宿後,每星期只有三天在家,有时星期五的课上得太晚,他就在宿舍睡,待星期六早上才回家。每逢他回家的日子,饭桌上的菜就都是他爱吃的,更别提戴书风雨不改所为他烤的饼乾、小吃。
戴志明知戴书学校里有测验,叫她没时间就别做小吃了,她就白他一眼说 :「你管我,我自己想吃,不行吗? 谁说我特地要做给你吃。」
「这豉油鸡你多吃点,你阿妈知你喜欢食,下午已开始燘,特别入味。」戴父拿一双筷子在玻璃碟边敲两下,眼睛却是望著饭碗的,但语气比刚才和缓。
「好,在宿舍里没什麽好东西吃,难得回家就要多吃一点。」戴志一连吃了三块鸡,都是吃鸡胸,然後给戴书夹了一块鸡腿肉。
他跟父母没什麽好谈,上大学之前谈的都是成绩,然後父母因成绩而对他大骂特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戴志大约只有十多天日子好过——都是各大运动比赛的日子,以及他的生日。自心哥为他补习後,因成绩显著进步,捱骂捱打的日子也就少了,到了中六,几乎没再捱过一场骂。可是,没有恶言与撕打,他跟父母的关系就如一杯清水,清得什麽都没有,清得见底,清得肤浅。
再到後来,戴志上了C大,戴父戴母难得在亲戚面前得意了一番,脸上有光,渐渐有些出於对儿子关怀的表现。戴志只觉无奈 : 说是补偿? 来得太迟,事实上父母从来没有什麽对他不住的事,这十多廿年的供书教学,衣食住行,是他欠父母。说是关怀? 这却是挟著利益的关怀,彷佛一个马主见那原来无用的马匹一朝进步、赢了几场赛事,他就奖它几块红萝卜。说是可怜他? 他戴志远远未到需要别人可怜的地步。
他跟父母的关系应最接近於马主与马匹的关系。戴志不由自主从汤碗夹起一块红萝卜,一入口便烂,应带有一阵清甜,咬烂了却一口是渣。
戴母将双手的水随意抹在睡衣上,就出来吃饭。她望了戴志一眼,低吼 :「男孩子,还在发育,怎麽吃那麽慢,喝碗汤也要喝老半天! 快喝完那两口,拿只碗过来,我进去盛饭!」
戴志闻言,骨碌骨碌灌完那半碗汤,刚把碗交到戴母手中,她又一阵旋风似入了厨房。不过十来秒就出来,将一碗高得似小山的白饭重重放在戴志面前。
老爸老妈都是不苟言笑的人物,戴志很少见他们与对方讲多过十句话,有时想想,他们到底还有没有做爱呢? 戴志记得他看过一本小说,里面讲到一对中年夫妇竟然十年未做过爱。可是,这房子小,隔壁有什麽动静,那薄薄的墙板又能挡著什麽? 碰著那些时候,戴志跟戴书就自动自觉在黑夜里摸索收音机或MP3(注五),塞著耳朵,什麽也听不著,大觉训天光。
起初是戴书先羞怯地跟戴志说这难处,那时阿书大约十一二岁,年少,也初识人事。戴志便省下两个月的零用钱,买了个便宜的MP3,随便找个藉口就送给戴书,她就傻傻地视作宝贝,用了几年,那MP3都残得有毛病了,还是固执地用著。自戴志有了性生活後,他忽然明白为什麽相顾无言的父母还能够做爱。因为做爱不一定需要感情,只需要激情。一旦尚有欲望,就有索求。
饭桌上,单只是阿书像开笼雀似的跟戴母说话,说学校的小事、讲她这天在C大的见闻,当然没提过龙风牵此人。戴志间或搭几句嘴,戴母面对吱喳如小麻雀的女儿,那风韵犹存的脸上挂了温柔的浅笑,也不再凶巴巴像只恶母鸡。戴父则一迳子沉默,饭倒是吃得多,不够十五分钟,又去添饭。吃完饭,戴父的惯例是再饮一碗汤,并以一家之主的威严说几句话。
他先问问戴书在学校的测验成绩如何,她如实报告了,戴父难掩骄傲,说了声好。然後,他问戴志下星期要不要带点食物回宿舍,戴志说 :「不用了,那些即食面、罐头还未吃完。我有时也会跟朋友去饭堂吃饭,很便宜,十多廿元就一大碟了。」他没说的是,由於他每星期有两三天都是在陈心那儿过的,所以陈心会津贴他几顿饭的钱,这样计下来,他省下不少钱。
陈心的钱也不是平白钻出来的,他读研究生,每月也有一笔政府发放的资助金,閒时也会做些短期兼职,替人写一下稿,所以他基本上已经自立门户,不必再靠父亲。陈父仍会每月定期往陈心陈秋的户口入一笔生活费,陈心便叫陈秋一并用上他那份,不用省。说来好笑,明明陈心长得一副吃软饭的样子,可事实却是他包养了戴志。
戴志没尊严,饭都端到嘴边,为什麽不吃? 难得有个傻子肯请自己去商场里的餐厅吃好菜,任吃不怒,他为何要回绝? C大的饭不难吃也不好吃,吃太多也会厌倦,谁不想转转口味,只碍於没钱。陈心肯出钱,论荷包是够大够厚,论皮相又绝对出色,戴志就当是一买一卖,吃完饭付出一点「体力劳动」,多运动,身体好,他没损失。原来人只要放弃自我、放弃自尊,什麽也不在乎不多想,就活得轻松自在。
生活满足。可是,就算是多麽美丽的画,也有留白,生活亦是如此。戴志生活里的留白,多被他用酒精填满。他既喜欢酒,又怕酒。酒令他迷失——太迷失,迷失得失去了伪装的本能,总是弄得一脸眼泪鼻涕,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眼泪。男人之家,学什麽女人流眼泪。戴书却说过 :「有什麽问题? 人伤心便会流泪,男人难道不是人? 男人伤心时为何不能哭?」
「阿书,你不明白,这都是男人的事。」像陈心,他就从来没哭过了。
「那你拿几个橙回去。我今天在街市见这些橙很大只,那生果档老板见我是熟客,肯平三元卖给我,我就买了十个回来,你拿五个回去宿舍,自己吃不完就请同房吃! 你到底是要对著他一年的,关系要打好点,你这傻仔既不要蚀底(注六),也不要得失了别人,知道吗!」戴母还在吃饭,抽空叮咛戴志几句。
注一 : 青头仔,处男也。
注二 : 痴线,骂人神经病也。
注三 : 一阵,这里是指「等一会儿」。
注四 : 今日咁好餸,直译即「今天的菜真丰富」。
注五 : MP3就是随身听,习惯上讲到「3」时是说”three”的。现在MP3已经很少人用了。
注六 : 蚀底,指吃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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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47 (美攻强受)
…五更~
…本天最後一更罗,下一个四/五更应该是月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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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志唯唯诺诺,多过十分钟,全家就吃完饭了。兄妹俩收拾桌子,一同入厨房洗碗。戴书刚升上中一时,老妈叫她去洗碗,说女孩子是应当做些家务。戴书不敢逆母命,就洗了一星期。戴志看她刚上中一,读的又是精英班,不时有补课补习,功课又多,每天均疲惫不堪,他便跟老妈子说 :「阿妈,现在时代变了,有没有听过男主内、女主外? 看,我们阿书人聪明,说不定日後是女强人,嫁个贤良淑德的好男人,自己出外打拼,让男人做家事,那麽阿书又何须年纪轻轻就做家务? 要不,让我也帮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