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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2 / 2)

男人微笑,气质斯文,但眼有神采。他大方地坐在陈心他们对面的位置,恰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男人一手搭上椅背,翘起长腿,使衬衣泛起一层层皱摺,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同时亦将他结实瘦削的身型勾勒出来。

「Anubis。」他用拇指朝自己胸口一指,双眼明亮如无垠夜幕里唯一一颗明星,那双紧闭时十分严肃的唇亦扯出一抹平易近人的微笑。Anubis看起来十分年轻,似乎不超过三十,他有一种界乎阴阳之间的力量美,既不如健美先生那样肌肉发达,但眼神动作却比文艺书生更要锐利流畅。他全身上下蕴含一种隐性的力,并不外向与勃发,但人一坐下来,自自然然有一种压场的能力,彷佛这一间随处可见的小小连锁速食店也成为了专为他这个演员度身而造的大舞台。

陈心慎重地朝他点头,说 :「我是Sorrow,他是我朋友……」

「叫我River就行了。Anubis,请别怪我唐突,我只是由Sorrow那处听过有关你的事,甚觉有趣,就央他带我来。」曲意的英文名是River,他这时木著一张脸,跟平日在学校上课的样子差不多。

「真客气。」Anubis的眼睛掠过陈心跟曲意的脸孔,眼里除了有笑意亦有轻微的嘲讽,但因他相貌堂堂,姿态坦然,故不令人反感 :「我怎不知道现在香港的小朋友这麽有礼貌? 东一句抱歉,西一句对不起,也太不爽快了。在我面前,大可以省去礼貌,我不喜欢太讲礼貌的人,这是一种迂腐。」

曲意主动出去说替Anubis点个餐,因人流不多,也就很快回来,然後三人开始谈起来。Anubis的言谈间不带一个英文单字,只是带点鼻音,部分字的重音、尾音带有外国口音,一听便知是久居外地的「半鬼仔」。曲意好奇问 :「Anubis,你在外国长大吗?」

「可以这样说,」他颔首,吃著鱼柳包,说 :「我在香港读小学,那时中文还不错。小学一毕业就被家人送到外国留学,此後便很少阅读中文。我讲广东话还可以,始终多年来也有跟家庭联络,然而,因工作关系,我被逼恶补过中文。但要我打中文就不行了,输入法太复杂,中国文学我也是半桶水。我倒有一种无谓的坚持,就是抗拒不必要的中英夹杂。中文是中文,英文是英文,二者各有特色,无高低之分,胡乱将两种语言结合,不过是暴露出一个事实 : 就是自己中英文都说不好。有些香港人以为自己在言谈间加上几个英文单词,就自以为有几分知识,但这只令人觉得不伦不类,所以即使我说中文的口音不够地道,也少在口语中加英文。」

「哦。」曲意傻傻地点头。就算陈心跟曲意识了五六年,可有时仍琢磨不透曲意的心思。曲意并不是那种刻意装高深的文艺青年,只是他的思考方式与焦点较为怪异,不时予陈心新鲜感。陈心总觉得自己比曲意矮一截——并非指身高上——而是他所拥有的远比曲意少。当他跟随曲意到晨美邨的小贩街时,他就觉得曲意脸泛光芒,那一张普通得一个招牌塌下来也砸成五六个人的脸,在小贩车旁一盏暧昧的黄灯的照耀下,有种异样的满足与平静,然後曲意给陈心送上一包他自己炒的鸡翼尖,陈心就感到一阵矛盾 : 既空虚又充实。

「那Anubis,你有娈童癖吗?」

「我确实喜欢过一个四岁的女童。」Anubis平静地说。曲意微睁大眼,Anubis就把话接下去 :「那时我四岁,她是我幼稚园班上的女同学,常常跟我做游戏。」

陈心噗一声笑出来,Anubis也笑,他脸上有两个酒窝,法令纹幼而长,在沧桑中带出童真。曲意轻咳一声,又说 :「我跟Sorrow只是两个平凡的中学生,我猜你至少也有廿五岁吧? 跟两个比自己小十年的『细路』谈话,有何趣味? 正如你叫我去带一个五岁的儿童,我可不愿意。」

「年龄只是数字的把戏。随著年纪不同,同等的差距可以使人产生不同感觉。若你听到一个十岁的女孩跟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恋爱,可能无法接受,但若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跟二十五岁的女人,听起来或许更平常。性别、年龄、职业、身份与地位,事实上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主观因素,影响力却无处不在,并构成常识。一旦一个观念成为常识,人要摆脱它就会相当困难,只有後天教育才能做到。而且,」

Anubis笑眯著眼,像化妆舞会里一个戴著带著华丽眼罩的绅士,用一身华服与一口甜言蜜语去包装自己,令人在惊疑不定,不知眼前人是否值得相信,他说 :「你说一个十五岁的人幼稚,那只是基於主流价值。一个十五岁的古代人可能早已成家立室,一个十五岁的现代年轻人有能力出来搞社运组织,向政府抗议。不要让常识局限自己的发展,当你挣脱常识,就会发觉天地很大。」

曲意与陈心对望一眼,曲意再问 :「老实说,你觉得Sorrow可以给你什麽?」

Anubis一脸迷惑,曲意补充说 :「虽说是Sorrow主动邀你出来,但你一个工作中的成年人肯於百忙之中抽空出现,必定有某种目的,你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麽?」

「曲……River。」陈心握住曲意的手腕,示意他别说下去。Anubis敛起笑意,他的眼睛是黑中带棕的,深得像一个神秘的沙漠,当他凝视陈心与曲意时,二人均感到一种压逼力与穿透力,心里竟有一阵发虚。

「我不否认。人与人的相处之间必定有某种利害关系,亦即涉及你所讲的『目的』。我无法用好坏善恶去衡量一个目的,只能用『是否能接受』作为标准。你要知道,没人会蠢得自己将目的说出来,必须要由局中人自己去猜测,这同时是一门人际艺术与学问。你想,若人与人之间总是坦荡荡,世上固然没了许多权谋之术,但亦会变得过於简单。」

Anubis啜一口可乐,又说 :「猜来猜去,猜错无限次後才猜中,这是一种学习,更是乐趣。如果有那麽一个人能令你想去问他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那这个人就值得你去为他花点时间。这意味著你对他感到好奇,并且想去了解他。你猜呢?」

Anubis两手交叉在胸口前,傲慢地看著曲意 :「你猜我对你们有什麽目的? 谋财害命? 想钓你们上床然後逼你们玩肛交? 抑或你们猜我是黑社会,旗下专营黄色事业,平常的工作就是上网识一些无知少年,诱惑他们下海做援交……」他摸摸下巴,估量著 :「这猜想倒是合情合理。不好了,我竟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你们,以後要哄你们『落搭』就难了……」

「行啦行啦,算我没问过。」Anubis的话令曲意脸也涨红了,感到自己当了个大傻瓜。

「後生仔,做人不需要想得太复杂,」Anubis托著头,慵懒地说 :「不需要钻牛角尖,去想一些无解的问题——人心就是一样无解的东西。让你猜到了,没趣味 ; 猜不到还要不断逼自己去求解,就是自寻烦恼。难得萍水相逢,浅谈几句,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合心意就转身离去,最重要来得自然,走得『啱时』。」

然後Anubis侧过脸去看身旁的落地玻璃,他的眼睑半盖著精锐的眼睛,睫毛出奇地浓密,一截青白瘦削的手腕上束著一只粗带钢表,表面是墨绿色的。好半晌,他微笑 :「我好久没有回来T市了,人事都发生很大变化。看,」他以指尖戳著玻璃,指向对面大街一座新装潢过的商场 :「以前那里叫做八佰伴,上面有一个简单的游乐场。这间M记的前身是一家叫欢乐天地的小型室内游乐场,谁又能想到若干年之後,我会在同一个位置啃汉堡包薯条,还跟两个素未谋面、不知比我小几多年的少年对话……」

「你是讲真的?」陈心终於说话了。Anubis朝他眨眨眼睛,显得像个狡猾的顽童 :「如果你觉得是假的,那麽我就说说一百次这是真的,你也不会相信,反之亦然。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打烂沙盘问到笃,就没意思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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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其实Anubis真有其人,我就是在网上识他的

…他其实是个女人,自称四十岁 (这文里我将她变成「他」了啦

…她跟我有过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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