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2 / 2)

贤相吗……崇临,我怕是要有负你的期待了。

烛台遮著纱罩,朦胧橘光透出来,映著纱屏绣的彩蝶,在墙壁上投下暗影。

琅环坐在桌前,远远注视著床上沈睡的杜衡。第一次看他累成这样,满脸的疲惫,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七天没回来,一进屋没换衣服倒头就睡,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

「唔……」揉揉酸涩的眼睛,杜衡看到琅环,惺忪一笑:「没睡吗?」

「醒的早而已。」琅环回以一笑,谎话说得毫不露痕迹。「公子休息得可好?」

「嗯,几天没阖眼,实在扛不住了,睡一觉真舒服。」杜衡爬下床坐到她身边,从桌上摸块点心就著凉茶大口吃起来,像个饿鬼投胎。

从很久以前,杜衡就不易睡得实,夜里常看他在的隔间突然点亮灯烛。琅环问起,他说做了梦。她便问是怎样的噩梦,杜衡却笑了,摇摇头,说虽是好梦,但都是些旧事,徒增伤感罢了。每每做了这样的梦,他眼中总会多几分阴霾。

「公子明明可以逍遥度日,却辞了状元进宫当太医。你想救六皇子性命?」琅环眼中跳跃幽明灯光,映著他的脸。

一室静寂,外边天色渐渐泛白。

杜衡淡淡垂下眸子,点心也食之无味的放回盘子里。「这是赎罪,琅环。」

「并不是你犯下的罪。」

「父亲的罪也就是我的罪……七寸草这种毒瞬间穿透胃壁溶入血脉,一旦中毒终生难解,常服或久离都会令人衰弱而死。我只能边帮他解毒边继续给他喂毒,後果如何尚不知晓。昭贵妃对华妃的仇恨不会消减,太子又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我想护他一世周全,谈何容易。崇临的命就悬在那,像这灯一样。」杜衡移开纱罩,呼一下吹熄了烛火,余烟嫋嫋飘散。「……我很傻吧,一点用都没有。」

琅环轻移莲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朝阳如血染红天边。「我所认识的公子,从来就不是聪明处世的人。不然,也不会找上琅环了。」

五年前,琅环还是廷尉赵瑞的妾氏。赵瑞乃是相国朱懿的得意门生,仕途顺遂春风得意。不料朱相死後,树倒猢狲散,闵世贤借机扫尽朱相一党,太子也趁火打劫去除异己。赵瑞贬入奴籍罚为军奴,琅环和另外三名妻妾都被卖到妓院,落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因著精通琴艺诗赋又美貌过人,琅环很快成了凤栖楼红牌。

她幼时便患有心疾不能生育,也自知命不长久,推了很多求亲之人,远嫁京城做了个小小妾氏。卖进凤栖楼後,她不曾告知任何人自己的病情,每天必喝调理心脾的附子理中汤也再没服用过。琅环依旧打扮得明豔也笑得妩媚,但那眼底早已无心。成为头牌後,琅环便只陪客不卖身,赋诗抚琴一助酒兴,聊度时日。

三年前寒食节,贵为九卿之一的李奉常在凤栖楼宴请一众官员,琅环在座陪酒。大厅里人声鼎沸,舞乐欢歌不歇,喧嚣到极致反有种奇异的静谧感。淫声浪语早习以为常,党争黑幕也毫不新鲜。琅环淡淡笑著,一杯杯饮著酒。她有心疾原是不能多饮的,但那天却莫名很想喝,平日觉得过分甜腻的百花酿滑过喉咙却有股清冽之感。

李奉常年届六十色心不死,亲上琅环的脸,舌头湿滑的舔著她的脖子,吐在耳畔的气息充满了酒臭和情热。琅环痒得咯咯笑了起来,举起手中酒杯突然泼上了李奉常的脸。看著他湿答答滴水的震怒面孔,琅环笑得更加开怀。

在座众人都惊得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鸨母见闯了大祸哭天抹泪揪住琅环要她跪下请罪。琅环却敛了笑容立在一旁,神色依旧淡然。

这辈子活得太累,何妨痛痛快快来一次糊涂狂醉。

「李大人,名花虽美奈何有主,杜衡薄酒一杯代为赔罪。」

抬头看时,一个身著绛紫丝缎深衣、长发随意绾系的俊美男子挡在了她身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太医!你、你放肆!」李奉常气冲头顶,拍桌子站起来,全身抖得厉害。

「琅环痴情,心里边除了我容不得他人。李奉常一向好肚量想必不会计较。春宵苦短,美人我先带走了。」那杜衡满脸邪魅笑容,放下杯子,无视众人,抱起琅环就往内院走去。

杜衡大名琅环自是听过,来凤栖楼的大小官员口中常提的风流浪荡子,仗恃一张俊脸和小聪明夹在太子和昭贵妃间摇尾乞怜的狗。一见之下其行事果非常人,小小太医官居然敢当众开罪大卿,胆量著实不小。

琅环冷冷道:「请放我下来,小女子并未求大人帮忙解围,不必多管闲事。」

「你想著,反正心疾深重时日无多,随心所欲偶一为之也是快事,对吗?」杜衡了然一笑,面色有几分愉悦:「你倒是个怪人。可惜遇著我,你的阳寿便没到头。」

琅环惊讶已极的抬眸,正迎上杜衡投来的视线:「下次唇脂涂得重些,被酒冲掉後,紫得吓人。」

心疾重的人嘴唇多泛青紫,因此被他发现了吧。究竟谁才是怪人,一个厌世的烟花女子根本不值得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庇护关爱。

自那天後已是三年,杜衡依然在她身边。他曾说过自己这条命记在他的账上,他不会放弃,琅环也不能放弃。他亦说过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红颜知己,最好的朋友。琅环只是笑著,没有回应。

她想当的,并非红颜知己。可她知道他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她也没资格再去求。杜衡的心,除了那个人,绝容不下旁人。像这样陪伴他左右,已是太过奢侈的幸福。

琅环倚在窗旁看向杜衡,眼中满是苦涩。他有他所选择的路,琅环不能也无法阻止。面前这个谈笑间风月闲散的男子,不多日後怕性命难留了。黄泉路似远实近,到那时,也许又能重逢了吧。

酒尽歌尘散,天涯何必朝暮。

在阶兰宫又休养一夜,隔天清早崇临包裹得严严实实,乘暖轿回到了东篱宫。数日的光景,屋里落了好些灰。能回到自家地方,小安开心得不得了,飞跑著出去半天才回来,手上多了个金丝鸟笼,原来是接玉璃去了。

「浣衣司的小柳最喜欢鸟了,看把玉璃喂得圆滚滚的。」

玉璃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探头探脑,和几天不见的主人打招呼。崇临接过鸟笼放到桌上逗弄它,玉璃蹭著他的手指,翠绿间黄的细羽触感极为柔软。

小安看著主子苍白的面庞浮上笑容,也开心非常:「玉璃真是神鸟,把咱们冰美人都给融化了。」

崇临没答言,收回了手看著玉璃发呆。良久,突然道:「这鸟,原本是没名字的。」

「啊?」没头没脑的话把小安弄懵了,他只知道玉璃是去年年初三皇子送给主子的礼物。原先确实是没取名字,有一天主子突然告诉他这鸟叫玉璃。「您给取的名儿吧,好听得很。」

「……名字,是他取的。」崇临话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又愣了会儿神,他身子有点撑不住,便让小安扶著进内寝歇息。

轻手轻脚关好门出来,小安搔搔头。主子今天当真怪极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发呆,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莫不是发热烧坏了脑子?昏几天醒过来连性情都变了,以前总冷冰冰看不出个喜怒哀乐的人,现在却温软得像团棉花,也会笑了眼神也有了暖意。

打水清扫,桌上地下一通擦洗,折腾到晌午才又弄得窗明几净。小安正想去御膳房取些粥菜,就见小荻端著药屉走进来。

「怎麽只有你,杜太医呢?」小安奇道。经过前几天,他确信杜衡其实对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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