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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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纯玉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猛跳,瞬间晃了晃神,他压下那些异样,复握紧手中之剑,自上而下向洗春秋劈去。洗春秋横剑过顶,抗住谢纯玉这雷霆一剑,又被巨大的力道一路逼退。两人沿着墙堪堪滑墙角。

洗春秋扶住剑刃的那只手血液汩汩而下,颤颤巍巍,分明是快要无力抵挡。他见其余死士距此地较远,于是趁机压低声音,道:"……纯玉,你听我说,你与我是兄弟。"

谢纯玉一震,显然不信,道:"你事到如今竟还谎话连篇。"

洗春秋急了,道,"纯玉,你信我!"

谢纯玉冷冷道:"昔日你对我两位兄弟痛下杀手,今日丧命于我手,正是天道循环、理所宜当。"

洗春秋眼见那几人越来越近,急得口不择言:"那两人算什么!你我可是兄弟!"

不料他此言正好触到谢纯玉逆鳞,谢纯玉一反常态,暴怒道:"你又算什么!你这等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之人,有什么资格谈及兄弟之情,快收起你的谎言!"

"小弟!"洗春秋忍不住大喝出声。

几十步外,那几个死士听到声音,彼此面面相觑,脚下迟疑了片刻。而谢纯玉却因这句呼唤失了神。洗春秋趁机一掌击退谢纯玉,跃过墙头,逃了出去。

谢纯玉霎时回过神,像被人欺骗了一般,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吩咐道:"他逃不远,追上,就地格杀。"

洗春秋强撑着逃出半里左右,终于力竭,瘫倒在地,神志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游离。他像是身悬断崖,只凭一根衣带把他吊在崖面横生的树桠上,只需一根稻草,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随着失血加剧,他开始出现幻觉。他心知这是不祥之兆,却无力抵抗。各种熟悉的人声出现在耳际,视野里五彩斑斓的景象越加清晰,都是曾经热望又归于无望的东西,仿佛天降垂怜,海市蜃楼般地在他眼前徐徐展开,像一场娓娓道来、完满无暇的人生,而这一生仿若是他曾真实拥有过的。然而他从未亲临过那般的幸福,他的一生乏善可陈、无一足道,唯有他自己,有些许敝帚自珍般的自怜自爱,竭力在险恶世道苟活下去……实在是失败得无以复加。

所希翼的,无一不落空了;所抗拒的,无一不成真了。如此想来,可悲中又不乏可笑'。人如何与天斗,人如何敢逆天而为?洗春秋不过是稍动了动念想,最后便落到如此地步,可见人唯有对命理逆来顺受方是长久之道。

洗春秋明白得太晚了。

谢纯玉此时已经循着血迹,找到洗春秋的藏身之处。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站在洗春秋面前,默然凝视着他。

他的兜帽滑到一边,脸上还溅上了血迹,格外潦倒狼狈,眉宇间却隐隐能看出与谢纯玉有几分相似。

分离时,谢纯玉年级尚小,自是不认得他了。可他还记得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弟。那时候谢纯玉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孩儿,刚学会说话,然而却格外听话,不吵不闹,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洗春秋。洗春秋小心翼翼把他抱出来,就放在两膝上,是又白又软的一团。他一逗,谢纯玉就咯咯笑,奶声奶气,让人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叫哥哥……

谢纯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么?"

洗春秋闻言,顿时忍不住眼眶一热,点了点头,挣扎着站了起来。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线里,他在谢纯玉的脸上,看到了幼时的影子,这是他最后一个幻觉。

洗春秋摇摇欲坠地向谢纯玉靠近了两步,伸手想去拥抱他。而"小弟"两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纯玉误以为他要对自己出手,手中长剑就条件反射般地没入了洗春秋胸膛。

洗春秋只觉胸口一凉,周围便彻底静了下来。他倒也不觉得痛,只是有种冲动,想要嚎啕大哭。他眼皮动了动,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便彻底阖上了。

谢纯玉把剑从他体内抽出来,插入鞘中,又俯身下去查验洗春秋是否真已毙命。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双手有些发抖,胸口像缺了一块,空落落地疼,毫无来由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长舒了一口气,预备重新拔剑,把洗春秋头颅砍下,带回复命。手刚握上剑柄,腹部便被由后至前地贯穿。

谢纯玉愣了愣,回头看清来人,冷笑道:"陆竟?原来你还活着。你擅自袭击同伴,就不怕公子降罪?"

陆竟面无表情答道:"陆竟正是奉公子之命。"

谢纯玉又是一愣,片刻之后,轻笑一声,道:"是我太糊涂。虎父无犬子,而我竟相信梅尧君是只家养的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从来如此,从来如此。"

梅尧君负手立于高塔窗前。

陆竟跪地道:"公子,人我带来了。"

"嗯。"梅尧君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靠着墙面、手捂伤口的谢纯玉,道,"纯玉,我给你的大礼你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诸恶莫作

半年间的种种历历在目,前因后果渐渐明晰。谢纯玉不恼不恨,竟而微笑道:“公子如此用心,纯玉焉有不满意之理?”

梅尧君转向陆竟,命他道:“你先下去罢。”

陆竟抱拳道:“是。”转身离去。

谢纯玉会意地笑道:“公子,你让我唱红脸,你唱白脸,换来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陆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是纯玉愚钝,当时竟没看破。”

“你手段残毒,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倒也不冤,不过是自食恶果而已。”梅尧君道。

“公子说得是。”谢纯玉道,“这半年公子与我装疯卖傻,所有事均由我一手操持,恶行恶果自有纯玉担下了,公子的双手还是清清白白。”

梅尧君道:“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你既愿意为我出智出力,我为何不用?你之败局早在你找上我之际便已注定。如何,利用他人,结果发现被利用的人原来是自己的感觉?”

谢纯玉低头笑了两声,道:”公子足智多谋,纯玉自视过高,低估了公子,合该如此。纯玉心服口服,不敢有怨。”

梅尧君的神色变得复杂,他审视了谢纯玉片刻,方道:” 你败在识人不清和轻敌,但你的确有些能为,不但在无意中让我收服了一位得力下属,还为我铲除大害洗春秋,重挫沉檀宫。另外,”梅尧君转身道,”你启发了我。那日听你说完你对付死士的计谋,我便查了一下你的来历。”

谢纯玉呆楞住,他隐约知道梅尧君查到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

梅尧君徐徐道:”你出身世家,后家破人亡,你幸存了下来,进入梅庄修习武艺。不过,你大约是不知道,幸存的并非只有你一人,你的同胞哥哥也活了下来,却与你南辕北辙,入了沉檀宫……”说到此处,梅尧君声音低了下来,” 你那位哥哥,你方才已经见过了。”

谢纯玉久久不语,只半张着嘴,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他早该想到的:难怪他初见洗春秋时有莫名的熟悉感,难怪洗春秋在打斗时对他处处避让,难怪洗春秋说……有那么一刻,他曾经离自己魂牵梦萦的兄弟天伦如此之近,近得一伸手便可将它牢牢握住,然而,他只是与它匆匆地一擦肩,然后便再会无期。

梅尧君不无残忍地提醒道:”杀洗春秋从头至尾都是你的主意,我非但没有推波助澜,反而劝阻过你。”

谢纯玉低声道:”不错,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即便他犯下这样的大错,洗春秋也不会责怪于他的吧,他是他哥哥,怎么可能会怪他?谢纯玉如此这般地想着,心中宽慰了许多,九泉之下,再见到哥哥,也不至于愧疚得不敢相认。” 多谢公子将此事告知于我。”谢纯玉惨然道,然后合目不语。

梅尧君站在窗前,此时东方已现出淡金浅白色的曙光,天将亮了。他心中有种疯狂的快意,又有种彻骨的冷寂,两种情绪扭曲、纠缠、交杂、混淆,他终于发现,连自己也难辨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缓缓走出此地,经过谢纯玉的时候,短暂地停下脚步,说道:”我允你一死。”

谢纯玉笼罩在墙角的阴影里,伤口流出的鲜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泊,他呼吸急促,并不抬头,只略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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