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净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如何应付。与其往风口浪尖上撞,不如就此称病不出,等这群人争完、斗完,各自回去,这事大约也就平息了,如此正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初九道:“师兄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沉檀宫固然可恶,而师父枉死一事,梅庄主难辞其咎,岂可任由他逍遥事外?”
乔净叹道:“师父之死,我亦是一刻也难以释怀。只是人死如灯灭,世间种种于他便如云消雾散,凶手生如何、死又如何,与师父已没有半点干系。你也切不可执着于此。”
初九摇头道:“非是为了报仇,为彰天道而已。”
乔净不置可否,却道:“梅尧君百般为其父推脱,是非不分至此。”
初九听闻,也有些沮丧,垂下眼帘道:“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子为父隐,乃是父子伦常,我等外人也不可过分强求。”
“可……”乔净欲言又止。
初九观他似有所隐瞒,投去质询的目光。
乔净有意回避,站起身,理了理衣摆,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睡罢。”
初九猜测此事定与梅尧君有关,一时不知实情究竟如何,索性不再去想,吹熄了灯蒙头大睡。一直睡到第二日天大亮,十八送来药,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一边往窗外望去。今日天气甚是清明,无风无雪,还有聊胜于无的冬日暖阳。初九心情畅快,吩咐十八把南窗推开。十八照做。窗刚推开,初九就脸色一变,又命十八关上。凄凄恻恻地对着墙侧躺下,心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也会出现幻觉。方才他分明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东厢房的檐下。
作者有话要说:
☆、矫情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初九乐极生悲,被吓得一连几天都不敢开窗,每日只闷在房里看经书,不敢踏出房门半步。偏偏梅尧君有意作怪,时常在院子里四处溜达,院子本不大,又极空旷,若初九开着窗,一抬头便可以看到梅尧君身着锦袍,站在檐下,背着手,对着枯树发愣,意态甚是寥落。更有几次,梅尧君竟踱到初九窗外,极为过分。
初九视而不见,咬死不开窗。而梅尧君心生奇计,在院中搭了一个小棚,清晨时分,便坐在棚下,膝上横着一张琴,铿铿铮铮地弹。隆冬时节,山中又有雾气,清晨更是寒冷砭骨,梅尧君冻得哆哆嗦嗦,手指僵若木雕,勉强拨动琴弦,也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久而久之,初九已练得熟视无睹、充耳不闻之能为,倒是跟随梅尧君一同搬进此处的陆竟忍无可忍,昧死向梅尧君进言:“公子,外面天寒,恐不宜出门。”
梅尧君道:“只是天冷,便不宜出门,我看你养伤养了这段时日,把人也养得越发懒散了。”
“咳咳,”陆竟干咳两声,道,“属下不敢。”
于是梅尧君照例每日拎着琴出去,打着哆嗦进来。常言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没过几日,梅尧君便不出所料地得了风寒。头昏脑涨、哀哀戚戚地蜷在被窝里,心道初九又添了一桩对不起他之事,既然初九如此负心薄幸、寡恩少义,他何必巴巴地赶去倒贴,不如等病好就收拾铺盖回家去。梅尧君委屈得不得了,脸埋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这日初九起得早,盘腿坐在榻上,打着哈欠,等梅尧君弹那哑哑哳哳的曲子,作提神醒脑之用。却不想直坐到晌午时分,仍不闻有声。初九暗道:莫不是外面下雪了?
推窗看去,无雪无风,也不见有人,几颗灰败的枯树无精打采地杵在墙角,微薄的日光从南面斜斜飞扑上面颊,冬天便是这般的死寂。
饭后,初九向十八问起此事。十八但言不知,只是今日都不见梅尧君出现。十八又向陆竟打听,才知梅尧君是病了。
梅尧君行动力颇强,饭不肯吃药不肯喝,正指挥陆竟收拾冬日即日启程回去。
陆竟知道梅尧君脾气,嘴上唯唯诺诺,手上消极怠工,一两个时辰,看似是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实则只把那把琴装回去了,别的一概维持原样。
梅尧君又忍不住隔几刻光景就问陆竟道:“今日可有……哪位掌门来寻我?”
陆竟不知他心中所系,道:“不曾,公子你安心修养,先不要忧烦这些事务。”
梅尧君得知,又是失望又是愤恨,恶狠狠地想:他今日不出现,初九竟不想着来找他,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初九,白费他一番纡尊降贵、曲意讨好。梅尧君自认酷到没朋友,他的耐心和低头,有一次没二次,总而言之,之后,初九再怎么后悔莫及、哀求哭告,也休想得到他的原谅。
梅尧君如是想着,气冲牛斗,却又无处排解,正是郁闷得一筹莫展。不巧,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是有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梅尧君听得并不分明,心却揪紧了,不住地往门口望。
等陆竟进来,梅尧君装作毫无兴致地问道:“方才是谁?”
陆竟笑答:“清微观的小童子,见公子今日未曾出去,问公子可要用些饭食。”
梅尧君勃然大怒,喝道:“出去!谁要用这里的清汤寡水!”
陆竟讪讪地退下,不过一会儿,又推门而入,道:“公子……”
梅尧君横眉道:“谁让你进来的?”
陆竟被他的气势吓了一大跳,嗫嚅道:“是……是初九观主……”
梅尧君不改愠色,道:“他让你进来你便进来?出去告诉他,”陆竟猜想梅尧君定然是要闭门不见了,正要答“是”,却听见后半句,“让他立即给我滚进来。”
陆竟神情一凛,道:“啊?好,属下知道。”
片刻之后,初九果然“滚”了进来。他站在门前,拢着袖子,一语不发,明明已经时过境迁,气度却与初见时分毫不差,熟悉得刺眼。那时梅尧君将他误作是一位出世高人,哪料得到他竟是个油嘴滑舌的江湖骗子,又哪料得到后来的种种缘起缘灭。
梅尧君觉得两眼酸涩得厉害,眨了眨眼,不禁想:早知如此,他定不会翘家去周游四方,也定不会去那劳什子的小镇,初九简直是他的飞来横祸。
“初九观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梅尧君眼也不抬地问道。
初九对答道:“贫道听闻梅公子染了风寒,特来探问。”
梅尧君道:“在下真是惶恐万分、受宠若惊了。”
陆竟趴在外面偷听,两个皇帝不急,他这个太监却急得不得了,见这两人客套过去客套过来,恨不能冲进去质问梅尧君:你作这么久不就是为他来么?如今如愿以偿人来了,反倒更作,真是烂泥不扶上墙,活该孤独一生。
初九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很是随意的样子。他道:“贫道已托人去请大夫来,梅公子千万保重。”
梅尧君想怪他不经允许便坐在自己床边,实在无礼了些,等人坐过来,又想怪他怎么不坐得更近一些。嘴里嘟嘟囔囔,却没冒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好红着脸,梗着脖子,道:“我保不保重与观主何干?”
初九气定神闲道:“敝观照顾不周,致使公子感染风寒,实是过意不去。”
梅尧君道:“小恙而已,不敢劳观主挂心。”
初九哈哈两声道:“梅公子尊贵之躯,居于敝观乃清苦鄙陋之地,饮食起居样样不能遂心,贫道深愧之。”梅尧君被他这席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