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心里并不感到很难受,以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现在却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了,因为这其实是我很早就已经明白了的事情——苏澈并不喜欢男人,他跟我不一样,就算他对我再好也只是因为兄弟之情,无论多么包容疼爱,或是有了肉体关系,他仍然不会喜欢男人,就像我现在也已经没法喜欢上女人一样,是永远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只是苏澈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总爱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就算是我干的坏事,他也十分惯于替我背黑锅了。他总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压力,这点其实很不好。就好像他做了武林盟主之后,肯定没有多么快乐,他肩上的担子本就沉重,而他偏偏又是个太过有责任心的人。
我坐了很久,估摸着苏澈应该已经回去了,这才回到潜心阁。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已经不在了。我舒了一口长气,进屋睡觉。在石头上坐了那么大半天的,我的屁股都坐痛了。不但屁股痛,头也很痛。
在那人身边的时候,有一点痛我都会哼哼唧唧,现在想想,自己其实真的总是在和他撒娇。而在苏澈面前呢?不管多痛我都能忍得住,不管多难受我都不会说出来。
后面的几日,我便很刻意的避开苏澈。到了晚上想到他可能会来,便总是早早的上床睡觉,也不会开门去看。时间长了,苏澈便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把它永远封印起来,一起忘记好了。
而实际上,苏澈确实已无暇再顾及其他。因为在那之后,很快就传来了魔教的消息。
第七十二章
短短十日之内,各大门派高手已是齐聚武林盟中。江湖人士行动向来隐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却很快就在武林盟驻扎下来,十余里山道直是刀光一片,西风呼啸,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苏澈部署各方人马,遣派兵力,大战在即,人人自危。
正道与魔教的冲突不止一次两次,我亦曾经参与其中,一马当先,留下惨痛回忆。然而这次的阵容却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只怕非同小可。
我心里直觉隐隐不对,说不出的忧虑不安,焦躁莫名。浮剑山下接踵而至的武林群豪,几乎占满了蜿蜒的山道,原本空荡荡的客房现在已然住满,刺眼的金属光芒和时时响起的铮铮兵刃碰击声无不让人心惊。
我悄悄溜到东首的客居,藏身在灌木之中。厅前一名彪形大汉正与同门练刀,那沉重黑刀重逾数钧,舞的呼呼生风,飞花走叶,引来一片惊叹之声,看路数当属河南刀派。我心道:这般功夫自己以前可不放在眼里,现在则未必能应付得来。不过若是用来对付容止危,那差的还不止一点半点。
正在思忖间,但听得那大汉说道:“在下这点粗浅功夫,就算不足杀敌,也足以自保。这次魔教大举攻入武林盟,想必是想将我武林正道灭了干净,哼!我们人多势众,想权倾天下可没那么容易!”
我心下狐疑:明明是苏澈策划要攻打魔教,怎么反而变成魔教攻打武林盟了。
另一弟子接口道:“没错,魔教越来越嚣张,竟然明目张胆的攻打我们,按我说,咱们武林盟早就该灭了他们,偏偏盟主怕事,硬要等到人家打过来才还手。”
但听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声音朗声说道:“盟主并非怕事,这次魔教攻打我盟,正是盟主的计策。”
众人停了七嘴八舌,朝门外望去,正是薛鸣带着几个随从前来。薛鸣说道:“你们的想法正与盟主不谋而合,盟主正是想要一举歼灭魔教,还天下武林永久安宁。只是血尘山远在西域边疆,若是一路攻去,不但大耗元气,浪费精力,还有可能水土不服,加上不熟悉环境,魔教又诡计多端,战败的几率就很大。”
众人道:“盟主想的果然深入。”
薛鸣扬起脸,洋洋得意的道:“所以,盟主便决定使用诱敌之计,将魔教引到武林盟的地界之内,这里前依少林,后邻武当,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又是众派齐聚,集结天下豪杰之力,胜算可谓九成九了。”
众人恍然道:“原来如此,盟主当真是精于兵法。只是魔教又如何肯中计上当,不辞千里攻打我盟?”
“这个,盟主手中自然有让魔教容止危非来不可的底牌了。此乃机密,我也不便泄漏,总之一句话,此次的计划虽然周密,却也是极险,若是挡不住魔教的攻势,不但武林盟将就此崩解,少林武当也未必保得住,更别提小门派了。”薛鸣道,“所以诸位须得全力备战,破釜沉舟,歼灭魔教!”
我的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那么说,这次容止危也会来了。
一想到这个名字,我顿时明白了几天来焦虑不安的原因。他的身体不知道好了没有,武功还有没有恢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耗损了大量内力为我治病,若是出其不意的攻入或许还有希望全身而退,可如果是苏澈事先设下了陷阱……我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我飞快的跑回潜心阁,心里乱的犹如一团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是换作以前,我一定不会为此烦恼,就算让我提刀杀上血尘山,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现在我开始犹豫了,多年来师父教导的正义,还有对魔教的憎恨都被我统统抛到了脑后,无论怎样,我都不想看到他有事。
我无法同任何人商量,也不会有任何人会站在我的立场,偌大的武林盟,我头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也许是那个时候我太过着急,我竟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夜晚,我辗转反侧,却仍是睡不着觉。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尽量避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强迫自己赶紧忘记,因为那些回忆都是不堪回首的,伴随着羞耻和屈辱,那种伤害就像刀刻一样的深,却不知为何,竟会让我感觉到令人心悸的甜蜜,让我害怕的沉溺。
就好像今天,为什么我听到他的名字,心脏就会狂跳,为什么想到他的模样,手心就在沁汗。
我猛的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月影淡淡,夜风细细,不知名的花香漫溢在山庄之中,令人心旌摇荡。我披上外衣,悄悄踏出了房门。顺着山道往下,避过巡夜的灯火,我来到苏澈的卧房前。薄薄的窗纸上映出摇曳的烛光,苏澈好看的侧脸在上面投下模糊的剪影。他还没睡,我松了一口气。
“窗外是何人?”苏澈在里面问道。
“师哥,是我。不,不用开门。”我听到苏澈站起身,似乎要起来开门的样子,连忙低声阻止,“不必开门了,我没什么事,就想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苏澈的庭院里四下无人,显得十分寂静,我说完了这句话,他很久都没回答,于是便显得更加寂静了。簌簌夜风吹过,几乎连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我无措的站着,等他的回答。
他站在窗前,手搭在窗栓上,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了,轻声问:“什么事?”
“我听说,魔教就要攻打武林盟了。本来不是应该我们去攻打他们的吗?”
停了半晌,苏澈淡淡的道:“魔教诡计多端,先发制人,也是正常的。”
“我听说……”我咬了咬牙,“容止危也会来,是吗?”
“无论他来不来,我都会竭尽全力守护武林盟,歼灭魔教,为中原武林重整正义。”苏澈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是真是假,也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听说……师哥有能让他不得不来的底牌,不知道那是什么?”
“魔教与中原正道向来势不两立,早已该做个了断,我没有什么底牌,只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罢了。”
“我明白了。”我低声说,“容止危武功高强,师哥请一定要保重自己。”
“武林大义于前,个人的生死安危又何足挂齿。我既是盟主,自当身先士卒。”苏澈顿了顿,“而且,此次无论谁要阻碍、背叛,我都决不会再原谅和饶恕他。”
我咬了咬嘴唇,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说我。我迈开大步转身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正要出院子的时候,苏澈低声说:“你一直避而不见,我没想到……你竟会为了他来找我。”
我怔住了,不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着纸窗内单薄的身影,口中讷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