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吉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少主还是小心为上。”
“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慕容笛眯眼舒散一笑,脱开列潇云抓着自己的手,抖了抖袖子理了理衣襟,便绕过邓吉往门外走去,方刚跨出门槛两步,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扶住一边门框,回首瞄眼过来,道:“列潇云,记得适可而止。”言罢翩然而去。
列潇云看着慕容笛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呵”地笑出了声来,转脸看向一边神色复杂的邓吉,笑道:“你们少主原来这么惦记我呢。”随即不等邓吉应话,也跨出房门,大步流星而去。
房中孤灯一点,汪云崇就着那青灯旁扩散开来的光晕正在闲闲地翻书,不时抬头望一下月色,些许的乏意袭了上来。
南叠枫被叶剪繁唤去与几位江湖中颇有威望的人物饮茶,汪云崇自是不便同去,于是闲来无事,便在房中就着一壶新酿看起书来。
揉揉有些困顿的眼睛,汪云崇站起身,张开手伸了个懒腰。
展开的双臂在伸出一半时猛然定住,但听屋外院中一阵浅浮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抬手在房门外轻轻叩了几声。
缓缓垂下两手,汪云崇眉间微微蹙起一道褶痕,随即将桌上的书页合上,重新在那方桌边坐了下来,道:“慕容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门外的慕容笛自觉地将这句话理解为对自己进屋的准许,抬手推开房门,挑起细弯的眉尾,一抹浅笑在嘴角散开,道:“果然是十二卫建制以来最年轻的总领,我只在这儿敲了几声门,汪大人就识出我来了。”
汪云崇眉间又皱紧了一些,道:“慕容公子这是奚落在下来了。”
慕容笛曲起指节抵住薄唇轻笑了一声,抬脚迈进房门,一边走近汪云崇,一边道:“真是失礼,让汪大人误会我这话是奚落之意,慕容笛先自罚一杯。”说着不顾汪云崇投注而来的凌厉眼色,左手勾过桌上的酒壶,仰头直接向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液。
汪云崇坐在一边,抱着手冷眼看着他。
百川山庄此番庆典与之前的论武大典不同,须是收到邀函之人才可入住庄中参与庆典,加上如庆典这般形式多于实质的集会并不如论武大典那样吸引武林中人,因此没有接到邀函的些许小门小派也并不会自发自愿地去凑热闹,绝对没有像列潇云与慕容笛这般厚着脸皮就来了的。
但是,一来列潇云带来的那对夜明珠可算是除了朝廷之外百川山庄收到的最厚重的贺礼,二来在荼西渡口时是殷秀戊当先挑起了事端,叶剪繁为了任无禾自愿息事宁人,便将列潇云与慕容笛安顿进了庄子。
住了这些天,也不见这两人有何动静,却未想在隔日就是庄庆之日时,慕容笛还是找上了门来。
与上次在画舫之上对着两人的要挟不同,这回慕容笛一人前来,还特地挑了个南叠枫不在的时候,而且明知道自己已经被贬为白身,还张口一个“汪大人”,闭口一个“汪大人”,若说不是奚落,那到底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咽下一大口酒液,慕容笛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微微翘唇,道:“我这诚意汪大人可稍稍认可了些?”
汪云崇哼了一声,翘起腿来,道:“慕容公子有话大可直说,又何须来这么些个铺陈。”
“呵呵,”慕容笛轻笑起来,再次反客为主地拉过汪云崇左边的红木椅坐下,一手撑在圆桌上支着精巧尖细的下颌,眼带媚意道:“枉我对汪大人一见如故,汪大人却原来连一闲句话都不肯与我多叙。”
汪云崇不耐烦地拧了一下眉心,正要说话,却见慕容笛缓缓自袖内掏出一件物事来,顿时连呼吸也滞了住。
入十二卫七年,任十二卫总领近三年,带有这种印记的东西在眼前过了不知多少回,密集到此时仅仅是瞄到慕容笛掏出那物事的一角,就已然辨认出它的出处。
瞥到汪云崇吃惊的脸色,慕容笛满意地挑起眉尾,不紧不慢地将那本册子掏了出来,搁在圆桌上,道:“不铺陈这许多,我怕汪大人吃不消这一惊呢。”
“你从何处弄来的这个?”脸色阴沉,一句问话之中冷意森森。
慕容笛丝毫不为所惧,将那册子封面朝下,向汪云崇面前徐徐推了过去,道:“比起问我这东西是何处而来,汪大人难道不想先看看这里面的内容?”
“不想。”汪云崇汪云崇看也不看那册子多一眼,冷冷道。
“咦?为什么?”慕容笛好奇不止,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在下已非朝廷命官,这东西乃皇家之物,寻常人怎能想翻就翻。”言语之中意有所指,不但向慕容笛表明自己对这东西毫无兴趣,也警告他不许拿着这皇家之物四处招摇。
“呵呵呵,”慕容笛向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笑道:“汪大人这就说笑了,既然已非朝廷中人,又何必守那些个朝中的规矩?”蓦地笑容一收,亮而大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汪云崇,笃定道:“看来汪大人对那朝中日月,想必颇是眷恋罢。”
汪云崇面色已然沉到极点,自胸中吐出一声冷哼。
慕容笛再次笑了起来,眸中方才的狠邪一扫而空,伏过身子半趴在圆桌上,顺手把玩着汪云崇方才饮酒的那个白玉小杯,纤细的指尖滑过圆润的杯沿,道:“这册子里的东西,就足可让汪大人一夕回朝。”
汪云崇眉心微拢。
看慕容笛这等神态,加之先前在画舫上的那番话——能够让慕容笛认为对自己有如此吸引的东西,想必与二十余年前之事多少有些关联。
如此想着,汪云崇两指一掀,将那册子翻到正面,随即不顾慕容笛在侧,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手指划过封面上苍劲有力的墨迹滑到那不容置疑的紫金龙纹上,像是下足了决心一般果断翻开,但目光又在其中的一页上顿了住。
有些黄旧的内页,第三行的正中两个力透纸背的秀字赫然而现,汪云崇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那薄纸看穿。
那两个字,一个是“云”,另一个,是“幽”。
庚泰朝皇帝的胞弟、庚泰十六年被全家灭门的,禄王爷的名讳。
慕容笛在一边瞧着他的反应,探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内页上的内容,道:“汪大人何必流连这些,最精彩的可在最后一页上呢。”
汪云崇这下再不犹豫,直接倒翻到最后一页。
巨大的惊默袭顶而来,汪云崇一瞬之间全然震住。
握住纸页的手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相信慕容笛最后孤注一掷的赌筹,相信那自己已然烂熟于胸的紫金龙纹印记,却无法让自己相信那内页上的内容。
慕容笛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好整以暇地微眯着眼睛,干净利落的指甲轻轻敲打着杯沿,发出断断续续的清脆玲响。
周遭静得一丝杂响也无,只剩慕容笛的指尖轻磕着白玉杯的这脆响声,应和着时间流淌的窸窣。
许久,汪云崇深深吸入一口气,将那册子合上,一张霸气惯了的俊脸上面色铁青。
又再半晌,册子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缓缓却又坚定地推了回去。
慕容笛有些意外,直起身来,道:“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用这册子来引我,必是盼我助你,”汪云崇往后一倒,道:“你的要求那么过分,我不可能答应。”
慕容笛挑起细眉,将那册子再推过去,道:“事隔数月,我这要求早已与先前不同,汪大人难道不愿听一……”
话未说完,但觉手上的的册子怎么也推不过去,原是汪云崇轻轻按住了那薄册的一角,暗发内力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