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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南叠枫一把扶住捂着胸口正往下倒的呼延啸,随着他一起坐倒到地上,右手按住他捂着胸口的手,缓缓地将温热的内力度过去。
方才呼延啸急乱之中猛然撤掌,但他先前发出的劲力积蓄之大非同小可,蓦然一下莽撞收回,反倒是震到了自己的胸口经脉,霎时喉中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
温热绵软的内力充盈在胸口,慢慢化去落叶霜掌郁结的冰冷,抚平冒动的逆气,呼延啸缓缓打开双眼,道:“枫……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南叠枫按在他胸口的手微微施力,猛得一迫,一股绵细的劲力长驱直入,呼延啸一声重咳,再次吐出一口浊血。
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呼延啸仿佛未听到南叠枫的话一般,喃喃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竟然对你出手……是我不对……”
“不要紧,不……”话到一半,忽得手腕被猛得一拉,呼延啸微凉的身子就这么环了上来,南叠枫微微一愕,却觉一滴温热的清泪落在自己颈间,一时鼻间也泛上一阵股酸楚。
昨夜的谆谆苦劝明明犹在耳边,孰料今日竟是天人永隔。
到底是谁,竟敢在百川山庄之中,堂而皇之地对如今武林中声望武功都算是泰斗的呼延铎下此毒手,而且一击致命?
屋外陆续传来混杂的人声,凌乱的脚步顿止在院门外,主屋前人影一晃,叶剪繁与任无禾双双掠了进来。
“老爷子!”叶剪繁三两步疾奔而入,看到床榻平卧着的呼延铎,再瞥到屋角靠在南叠枫身上显是内伤已重的呼延啸,二十岁便赢遍天下高手、统领江湖十余载的百川山庄庄主,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锣鼓喧天的庆典当天,在戒备森严高手如林的百川山庄里,在被江湖中人视作武林至尊之地的百川山庄里,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呼延家家主,竟然死在了客院。
“繁,你过来看。”任无禾唤了一声,见叶剪繁竟久未应声,回头又道:“繁?”
叶剪繁恍神过来,紧锁着眉心踱了到站在床边的任无禾身边,俯下身仔细地将呼延铎周身扫了个遍,眸中神色从巨大的惊怖慢慢转为深不可测。
“怎么会……一点搏斗痕迹都没有……?”
没有……搏斗痕迹?
南叠枫脑中忽得“轰”得一声炸响,猛然脱开呼延啸的双臂,直直往床边奔去,只看得呼延铎一击致命的伤口一眼,便即惊呆当场。
左胸口一道致命入心的伤口,脉上毫无生气的冰凉,呼延铎就这么平躺在榻上,神色安详,全无半丝痛苦挣扎。
南叠枫曲膝跪软了下来,捏紧的拳头在床沿上死力地抵住,在木质碎裂的刺响中硬生生地压出了一个深深的拳印。他垂下头,强抑住鼻间泛溢出来的酸楚和眼中就要涌出的泪。
三年前在青竹小居里,也是一道这样的伤口,让陵鹤子从此绝迹人间。
长荣三年,有人以一招一剑杀死了陵鹤子,三年后,这个人再次现身,又用一招一剑,杀死了呼延铎。
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右手的指骨被握紧到青白,细白的皮肤被破裂的木屑划入掌心,鲜血淋漓,疼痛的感觉触醒了被悲痛浇透的头脑,南叠枫深深吸入一口气,站起身来,望向叶剪繁深沉中已然无法控制住心绪的眼睛,道:“这个人,和杀我师父的,是同一个。”
一匹褐色骏马在荼西镇宁谧的清晨里纵蹄疾驰,穿过鳞次栉比的灰瓦宅院,转入一条白墙夹道的青石阔路,向不远处鎏金泛彩的“百川山庄”四个大字疾驰而去。
门口的庄卫认得来人,拉开宏重的金漆大门,让那轻骑畅通无阻地奔了进去。
史书载,长荣七年四月初四,长荣帝云端与一众贵胄子弟于御囿围猎,被袭,不知所踪,次日祺王摄政,大权总揽;四月初八,百川山庄建庄大庆,段书源死后二十余年未临百川山庄的呼延铎亲自登贺,却离奇死于客院之中;四月初十,叶剪繁安抚群雄料毕庆典遗事,因难辞呼延铎一事之咎,昭告武林让离百川山庄庄主之位,隐入山庄西侧的渡别山。
四月十一,南叠枫出任百川山庄第二十任庄主,言称自己为陵鹤子亲传弟子,武林皆哗。
褐色骏马在百川山庄的中轴道上毫不放缓,掀起一阵轻尘。鞍上的人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志满,一双眼睛清亮非常,额上因一路飞驰起了一层薄汗,却也顾不得抹。
道旁一人远远瞥见这褐色轻骑,便即挥手喊道:“颜佐事,你回来了!”
颜送微微一收缰绳,却也不停蹄,向挥手那人回喊道:“是啊,庄主可在归一阁?我有急事要报!”
那人点头应道:“在!我刚从庄主那儿过来。”
颜送回了一声“好”,一扬马鞭径直奔向归一阁。
江湖风传,四月十一继任当日,南叠枫便就地祭天以血明誓,定将亲手找出真凶复仇,以慰呼延铎陵鹤子在天之灵。二十五年前阳灵教暗主一事再次为江湖中人人瞩目,一时间风起云涌,汹涛暗流。
就在天下大势眼看就此定局,祺王权势熏天早晚登临九五之时,自京中传来的一件事,再次令天下震动。
勒马在归一阁院前半丈,颜送翻身下马,伸手在按了按怀中揣着的文书,这才放心大步地往归一阁的台阶疾走而上。
“庄主!”归一阁三楼的东书房,颜送人未入声先至,南叠枫正一手支在圈椅的扶手上闭目养神,面前书卷成山。听得颜送的这一声唤,南叠枫打开灿亮双眼,正对上颜送一把推开房门、火急火燎的神情。
叶剪繁让离百川山庄庄主之后,常纶因已辅三位庄主而请辞休老,一时大佐事之位空出。南叠枫纳叶剪繁之策,依了常纶休老之意,将他安于归一阁东南侧的清茉园,以便随时请教讨询,另一方面却暂且不设佐事之首,只将山庄中一个年轻聪颖的佐事提到了身边,这就是颜送。
颜送不过二十一岁,武功平平,生得颇有书卷之气,一双眼睛更是十足的江南水亮,但处起事来却有不符年岁的沉稳老成,改换庄主之后庄内事务繁杂凌乱,好些老佐事都有些招架不住,偏偏这颜送记性颇佳处事严谨,几天来重任在身竟是半丝差错也无。
这才有了两日前南叠枫遣他往京城打探朝中情形,一来信他做事滴水不漏,二来颜送在江湖之中无人识得,在这紧要关头绝不会给百川山庄招来麻烦。
颜送的推门带入了室外浓冽的阳光,投入的光束太过刺眼,几乎都能看见空气中微小的浮尘。南叠枫眯起星眸,看着颜送疾步走近的脸,只觉这数日来接连的变故恍如一场长梦,被这样耀眼的阳光一照,随时就会醒来。
如果是梦的话,该有多好。
“庄主?”颜送靠得近来,见南叠枫竟在愣神,只好再唤一声。
“嗯,你辛苦了,先坐会儿罢。”南叠枫回过神,摆手示意颜送在对首的圈椅上坐下,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颜送本是一边要坐一边往怀里要掏那文书的,听得南叠枫这么一问,立时又弹了起来,揪起眉道:“庄主难道又没用午膳?”
“嗯,一时忘了,有急报就说罢。”南叠枫往椅背上一靠,道。
“这怎么行!我去叫人先备点点心过来。”颜送眉心拧得更紧,转身就要出门。
“颜送。”南叠枫在身后叫住他,一张精美若画的脸冷了下来,向着转回脸来的颜送伸手一指对首的圈椅,道:“先说急报。”
颜送张了张嘴,被南叠枫璀璨如星的眸子凛然一扫,到底是不敢再迈一步,只好退了回来,略一犹豫,摸出怀中的文书,双手递给南叠枫,一边道:“祺王要做皇帝,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南叠枫伸出的右手一顿,抬眼看了看颜送,将那文书接了过来,道:“为什么?”
“京中传来消息,”颜送眼中露出兴奋的神情,道:“汪云崇竟然是当年禄王的亲生骨肉,是禄王世子!”
第十七章 锦书难托
“你说……什么?”南叠枫右手一颤,惶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