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时候回帝都?”凤昀拿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问道,冰凉的茶水苦透了。
夜箴静坐在他对面,双手按在膝上,低头道:“明日吧。”
“那正好,我也回帝都述职,就同你们一起走吧。”
林中深处传来小白的吼叫和女子欢乐的笑声,夜箴抬起头,看到天边还余下的最后一道霞光,顿时满心苍凉。
我不愿看到你伤心欲绝的样子,真的……不愿意。
第二日,他们同住在冥冢山里的百姓们告辞,喜儿抱来了她那对双胞胎儿子,曦凰爱不释手的将两个奶娃娃抱在臂弯里,两个小不点在曦凰怀中咿咿呀呀的,憨态可掬的样子恁的惹人怜爱。
喜儿舍不得曦凰拉着她说了好些话,让她以后一定要再回来看大家,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最后不得不埋首在丈夫怀中偷偷揩眼泪,看着她们一行人渐行渐远。
昔时人已没
快近十一月,天气中已涌起寒意,曦凰站在巍峨耸峙的帝都城门下,六扇门道开阔,日光照耀青砖城墙,这六朝皇都依旧气派非凡。
曦凰心中感慨万千,一别一年多,今天终于是可以回家了。
大家在城外分别,凤昀要先回府中,离开前他看着曦凰,眼中如有所思,似有话已在嘴边想说,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留下,先走了。
曦凰心心念念着回家,并未发现他神色上有任何不妥,她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的街道,人流熙攘的摊市,熟悉的叫卖声,听着地道流利的汉语,她这才真切的感到自己是回到了家中。
夜箴走在后面,牵着双马骈车,一路无话,看着曦凰雀跃不已的眼中流淌出痛色,他小心的不曾让曦凰发现,偷偷的垂下眼,可昭阳发现了,她本就是聪明伶俐的人,知道其中怕有什么变故,也逐渐沉默下来。
“看,再转过前面一个街角就是我家了。”曦凰雀跃不已的先跑了过去,片刻也等不及了。
“老大,是不是安国侯府出什么事了?”昭阳走到夜箴身旁与他并肩行走。
夜箴摇了摇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曦凰奔到安国侯府前的时候,整个人僵了,守门小侍见到她一时呆住,揉了揉眼,确定果真是三小姐后,跌跌冲冲的跑回府中嚷嚷了开来。
她看着威赫煊耀的安国侯府朱门红梁,如今上面都悬着白色素纱,垂在门前的四只长明灯一应的白色薄绢,上书斗大的“奠”字。她呆住,久久回不了神。
“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曦凰挨到夜箴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难以置信的摇头,不敢再去看那门楣一眼,只愿方才所见都是幻觉。
“曦凰。”他握住她颤抖的手,眼中全是怜惜和不忍。
府中管家带着一干下人迎出门,果然见是三小姐,老总管噗通一声跪倒在曦凰面前,长号一声,“三小姐,您可回来了。”话未落,眼泪已经先流了下来,“夫人在一个月前过世了,您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啊。”
屋中正堂里摆放着息国夫人的灵位,素白垂帷下只有块木牌子,皇上亲赐的‘忠贞孝义’,这冰冷冷的四个字便是母亲的一生。
“母亲是怎么过世的?”曦凰跪在灵前,轻声问道。
老总管站在一旁揩眼泪,“大夫说夫人是抑郁积胸,油尽灯枯而去的。”周遭一片哭声,唯独她哭不出来,心中一片空茫。
“夫人去的时候是由皇后亲自绾发梳妆的,夫人去的很安详。”
一朝离别,谁晓得再见时会是这种光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昔日门庭辉煌的安国侯府,一夕间凋敝至此,怎不让人觉得萧瑟。
曦凰遣退众人,独自跪在灵堂前,月凉夜深,晚风吹入堂中,掀起素帷飞展空中,灯上烛火被吹得摇曳摆动,将她映在墙上的倒影照的隐隐绰绰。
夜箴走入内堂,看她消瘦单薄的身子跪倒在微弱的烛光下,心中一片酸疼。
“曦凰,起来吧,你已经跪了大半天了。”他走过去扶她,却被她拉住。
“母亲在世时我未能尽一点孝道,如今这是我唯一能作的了。”她满心的凄伤,语声哽咽道。
“那我陪你。”知道劝不动她,他索性撩袍与她跪在一处。
“我与母亲别离十五载,相处的日子才短短几月,如今我都如此伤心,姐姐又怎么能受得了。”她弱声说道,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衣裙上,转瞬就被纱罗吸干。
“曦凰,逝者已矣,你们只有更好的活着才能告慰息国夫人的在天之灵。”夜箴低声劝慰她。
“那你告诉我,我大哥还活着吗?”她回头望他,眨眼时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湿痕,目露愧疚,“我不知道,你大哥的命格我推算不出。”
“那也有可能还活着?”心底生出一小簇希望火焰,照亮黑暗。
“或许。”
她哭笑着点头,别开脸去,“这就够了,只要还活着,就好。”她仰首肃然看向灵案,如发着誓言般庄重的说道:“母亲放心,我与姐姐一定会好好珍重的。”
屋外忽而乍起惊雷,狂风呼啸撞打门扉,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抽打上屋檐,如同远去故人的伤心泪。
第二日,德凝郡主整衣冠容,备上仪驾前往宫中,在黄门前等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有内侍匆匆前来传皇后懿旨,召郡主入中宫见驾。
曦凰在褚衣内侍的领路下,款款而行,走过巍峨宫阙,越过玲珑水榭,无一处不是华美肃穆,周遭景致依稀还是当年宫宴时来过的样子。
走到坤和宫前止步,内侍入宫中传禀。曦凰站在阶下,微微仰首,晨风拂面,璀璨日光照耀琉璃朱瓦,昨夜雨水痕迹还未干透,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曦凰,是你吗?”宫门里传出皇后的声音,焦切而又欢喜。
皇后未着朝服,只穿素衫青裳,连发髻都未绾,长发松松披散,脚下虚浮无力,全亏旁边青儿搀扶。
曦凰看到姐姐虚弱不堪的样子,心中一涩,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美艳风华无双的姐姐居然憔悴成这样。
她奔上台阶,握住皇后的手,指下干瘦冰凉的纤纤十指再不复往日青葱温软。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皇后吗?不是母仪天下吗?这世上还有谁能欺得了她,害得了她?
“我没什么,很好。”她不施脂粉的脸孔苍白无色,唇边绽放的一朵笑却仍旧迷人,“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皇后伸出手摸上她的脸孔,喜极而泣,“瘦了呢,也高了。”
两人原本身高相仿,如今曦凰却比旻蕊还高出半个头。
“我很好,很好。”曦凰忍不住,眼泪扑梭梭的落下。
一旁的青儿面对此刻姐妹久别重逢的场面也红了眼,她扶住皇后,哽咽道:“娘娘,您身子弱,晨风凉,先回宫坐吧。”
“是呵,我们进去慢慢聊。”曦凰揩了眼角泪水,扶住皇后,与她一同进入殿中。
气派煊赫的中宫殿内,每一处的摆设俱是精美华贵,无一不是匠心独具。只是殿中有股若有若无的药香,一直盘桓不散,像是积累已久,若非曦凰敏锐恐怕也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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