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的叹气,回过头来,眸光清敛,容颜俊美依旧,只是贯穿左颊的一道伤口狰狞骇人。
“郡主。”楚桓扶着床栏想要站起行礼,奈何腿脚不便,踯躅了行动。
“别起来。”曦凰忙抢上前将他搀扶住,“此间也没外人,何必还顾着那些虚礼,你伤好些了么?”曦凰扶他坐下后,又看了看床上的楚娴,她的面色十分平静,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
“多谢郡主挂念,好多了。”他的声音低越,淡然无波,“我想这几日便离宫返家,外臣留宿宫中终究不妥。”
“你要走也不必急在一时,先把伤养好再说吧。”曦凰这话完全出自真心,而非虚情假意的安抚。当日若非楚桓拼死救护,将姐姐藏在一方假山后,恐怕姐姐也已经死在乱军刀下,这份人情,她铭记在心。
“我实在不想留在宫中,处处不自在。”楚桓苦笑,也不怕在她面前道出真情。
“我姐姐实在是不方便来看你,自先帝驾崩后她自己都病的几乎下不了床。”曦凰歉然道,于情于理,姐姐也应该来探望他一二,可姐姐遣尽宫中太医来为他看诊,动用宫内珍藏的名贵药材为他治伤,却从不来看他,宁愿从她口中得知他的近况,也不愿履足秋梧宫一步。曦凰不知道这本该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尽管心中好奇,却不便开口询问,越是旁观者越是替他们忧急。
“恩,太后又要辅佐皇帝又要处理朝政,自然无暇顾及这等微末小事,我明白。”他淡淡说道,平静下来时竟让人听不出话中情绪,没有遗憾亦不会恼怒,仿佛理所当然。
“你和姐姐到底怎么了?”曦凰终究忍不住探问,她不要看到他们两个人一个故作冷淡却处处关心,一个明明伤心却强装无所谓。
“郡主以为我们能有什么?”楚桓不答反问,眼中自嘲却不经意间流露。
想起赵宸曾问过他的问题:若早知她心意,他敢不敢去安国侯府求娶她。那时他还曾犹豫踌躇,可叛军攻入皇宫那晚,他拼死护她周全,那个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是一定要让她活下去,就算刀剑砍在身上,痛的几乎让人失去意志,但这么个念头却一直支撑着他,不让自己轻易倒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自己才看明白,原来那份爱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刻还要难舍,当他发现自己可以为她舍去性命的时候,才霍然醒悟,如果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么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如果赵宸此刻还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告诉他:无论她要嫁的那个人是不是太子,他一定会去争取,哪怕最后她的选择不是自己,他也无憾了。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可能,注定要永远错过。
曦凰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感情这种事旁人又怎么好置喙,其中甘苦酸甜也只有他们自己尝得明白。
“如果你实在不愿留在宫中,我尽快派人送你回府,一直替你看诊的太医我会让他每日按时来问诊。”曦凰不忍看他黯然的摸样,别过眼去,又道:“我也会派人将楚娴送出宫,由你们照顾我也放心。”
“多谢郡主体恤。”他又欲起身,却被曦凰轻按住肩头,“我先走了,但凡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宫娥去内务府取就可以了。”
他颔首答谢,目光静静望着楚娴,整个人沉默的似乎只余下了一脉气息。曦凰心中暗叹,转身离开了秋梧宫,窗外阳光正好,绿芽抽新,春意浓浓,可这天阙宫楼好像还沉睡在寒冬里,那么冷。
下午时分曦凰与凤昀两人一同耗在了上书房。
凤昀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不太对,问答间尽是牛头不对马嘴。
“忽兰王子死在皇宫里,这事总要解决吧?”曦凰一边信笔游走,一边斜睨凤昀,果然见他捧着那本看了半盏茶功夫也没看完的折子,模棱两可的‘喔’了声。
“朝云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曦凰搁下笔,扶额摇头,自从仁宗皇帝驾崩后,身旁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对劲,都好像丢了魂一样,太后是,楚桓是,连凤昀现在都这个样子,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都中了邪。
“啊,有么?”凤昀被她一语惊醒,胡乱合上面前折子,目光飘忽的低头道:“没什么,你看错了。”说罢,又取了另一封折子来看。
曦凰牵了牵唇角,轻声又道:“先帝在世时曾有意进封永泰为长公主。”
凤昀跟着又“喔”了声,目光却愈发低沉下去,曦凰继续说道:“不过先帝去了,再封长公主倒有些不适,太后意思是进封永泰为大长公主,毕竟她是皇上的嫡亲姑母,你觉得呢。”
“喔,很好啊,这是应该的。”凤昀清了下嗓子,随手又把折子合了。
“刚才那封折子上写的什么?”曦凰突然这样问道。
“啊?”凤昀茫然抬头看她,脑中一片浆糊,压根没去看那封折子里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两广呈上来的赋税简章吧。”话落,他又捡起那本折子来看,黄折上系红封腰,分明是封军报。
“是不是因为永泰?她去找过你了?”曦凰如是猜测,果然见到他眉峰不自觉的抖了下,“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永泰公主只是来府上喝了杯茶而已,什么都没说。”他越是说的平常,就越有欲盖弥彰之嫌。而凤昀这个人并不擅长说谎,言不由衷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朝云大哥,你说实话,对永泰是不是有些感情?”因为与他熟稔,曦凰才敢问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他回的不假思索,没有半分犹豫。
果然,那么急切的撇清关系,又是再怕什么?
“韩楚人在宫变的时候失去踪迹,至今也没找到人,估计是凶多吉少,而在我朝女子丧夫再嫁并不算惊世骇俗,况且又是公主……”
曦凰的话还没说完,凤昀蓦然重重合上奏折,看着曦凰的双眸中滚着层层阴霾,似乎正在暴怒边缘,却兀自忍着不愿发作。
“郡主是不是太闲了。”凤昀从椅上长身立起冷冷道:“我家中还有事,请辞先走一步。”话落,拂袖大步往门口走去,好像真的在生气。
曦凰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他如此不快,心中难免发窘,脸上神色稍显局促,忙起身道:“朝云大哥,如果我有哪句话惹恼了你,我道歉。”
凤昀在门口顿步,却未回头,长长叹出一口气后,无奈摇头,语气满是怅然,“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曦凰也不敢再接口,就怕多说多错,看他大步流星的离去,只能悻悻然的坐回椅上,独自翻阅奏章。
晚膳也是在上书房用的,晚霞彤红如火,从窗口照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鸾凤般的剪影,宫娥捧来灯火,一盏盏的亮起殿内花纹灯枝,曦凰正赶着摘抄奏章,等着明日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相国寺给太后过目。突然殿外有人传禀,是慈和宫的嬷嬷,急匆匆的前来,慌乱禀奏说皇上突然食不下咽呕吐不止。
曦凰忙命人招来素日里为皇上问诊请安的几位太医,安抚下人心后,亲自赶往慈安宫。太后临行前将皇上嘱托给她,万不能在此刻有什么差错。
太医探脉会诊后判断皇上是一次进食太多导致胃肠胀气,消化不利,开几剂药服用,调理几日便无碍了。太医院煎好药剂送过来,那小人儿闻到甘苦的药味,扭动着四肢就是不肯乖乖喝药,任是旁人又哄又逗也架不住他,宫娥嬷嬷们又不敢真用力,就怕伤了他分毫。
结果还是有人取来了桂花蜜,曦凰亲自抱着小皇帝一口药一口蜜水的喂下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算一切安妥。
那个小人儿蜷缩在绵软厚实的黄缎褥子里,啜着手指睡得正香,曦凰命人从上书房将还未看完的折子都搬来慈安宫,她要亲自留守内殿看顾小皇帝。
夜已至深,曦凰坐在宫灯下打了个哈欠,合上最后一本奏章,将桌子略微/炫/书/网/整理后,她走到绣榻上合衣卧下,本来只想稍许休憩一下的,没想到闭上眼后,困倦涌上来,居然就睡着了。
睡梦中似有轻风吹在颊边,软软的柔柔的夹缠一股清雅药香……曦凰蓦然睁眼,待看清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时,一时怔住,半响回不过神来,只疑自己仍在梦中。
“很累吧。”夜箴目光含笑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