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回头的徐子昭默默将头扭了回去。
东庭抹一把额头汗水,冲萧子弥“嘿嘿嘿”诡笑:“你就这么去吧,去了回不回得来就说不定了。”
萧子弥皮笑肉不笑:“……我可以当你这是诅咒吗?”
东庭笑得龇牙咧嘴:“你自便。”
徐子昭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大司阴穿这个,是不是显得有点,嗯,随意了?”
萧子弥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困惑道:“有吗?我有时候不也这么穿吗?”
“就随他去吧,”脂粉摇着扇子,看一眼萧子弥,“反正泰山王送这身衣服过来,原就不是指望给我们看的。”
东庭笑得更是奸诈,连徐子昭的目光也透出“原来如此”的意思。
憋闷不已的萧子弥正要发作,却听见空中“叮叮咚咚”一阵脆响。众人抬头,见三辆垂幔马车自西而来,鬼火作灯,角悬铜铃,不多时便停进院中。
蒙面的高大仆从无声跳下车辕,撩开纱幔,泰山王一张笑吟吟的脸露出来:“弥生穿这衣服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萧子弥目瞪口呆完了当即就有点想跳脚——你不是说派人来的吗!派的人呢?!你怎么能自己就来了?!这让我中途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好吗!!!
可是这种话他才不敢说。
干笑两声,萧子弥极小心的挪着步子往后头的马车靠,却被很容易的捞住了。
“弥生可是不愿与我同车?”豫川叹一口气,眼神竟然有点哀怨的意思,“实在是无情啊,难得我能得空出来接你。”
“……”
萧子弥无言以对,只有暗自饮恨自己当年怎么就招惹上了这般难缠主儿,咬着牙和豫川同乘一驷。
闷热的天气里吹阵风永远是很惬意的事情。
三驾马车在云海之上向着泰山府前行,纱幔之后的月亮显得很是朦胧。东庭正琢磨着要是待会儿遇上酒仙了,是不是得逼他兑现好多年前就答应好的佳酿,就听见徐子昭轻轻说了一句:“嫦娥已经老了吧。”
“嗯?”东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头顶一轮银月甚是接近的样子,大得好像真的伸手就可以摸到。
“应该吧,”东庭收回目光,语气有点无所谓的样子,“西王母给的长生不老药她只吃下了长生,这么多年了,怕是早该老的不成样子了吧。”
——上古之时,西王母赐长生不老两枚仙丹于后羿,并嘱托只可一人吞服。侍立一侧早已不满足于仅仅为人属下的逢蒙心生歹念,暗地谋害后羿,却只得一粒不老。逢蒙不甘,紧接着逼迫嫦娥交出长生,嫦娥假意相许,却趁逢蒙不注意时将丹药吞下,后来,嫦娥自觉身轻,飘入广寒宫,并再也不曾离开。
“不过,我猜,她一定很寂寞,”东庭接着这样说道,表情有点茫然,“不管过了多久,这些年也没个人说话,肯定很难受。”
徐子昭仰头直直望着月亮,脸上无喜无悲,语调很平淡:“应该不会,我听说后来西王母给她送去了另外一种药。”
“什么药?”东庭目光讶异,“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
徐子昭沉默,似是在回想。片刻后,他开口,慢慢说道:“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人说……那是一种吃下去,就永远不会感觉寂寞的药。”
“诶?”东庭奇道,“真的有这种药吗?”
徐子昭凝视月亮上的那抹暗色,伸出手掌,贴上眼前的纱幔,恰好遮住眼前一片皎洁月光。他说:“嫦娥因为后羿的死而痛苦,西王母给了她一个选择,她答应了。那种药吃下去,慢慢的就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有感觉。没有痛苦也不会快乐,可是一个人,如果对周围一切都不为所动,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东庭欷殻Вぬ疽簧财沧焖担骸拔业故蔷醯谜庋鸥纯啵俏野。挪怀阅亍!?br />
“谁又真的知道哪样更痛苦呢?”徐子昭低头,看下方浩瀚云海,“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
一番谈话后,两人也没心思再说别的什么。徐子昭倚着车上栏杆表情放空,对着远处发呆,东庭则思考起徐子昭所说的嫦娥的选择。
两厢沉默之间,马车穿过山中淡蓝雾瘴和凡人无法涉足的结界之地停到了泰山府正门外,众人从马车上下来,徐子昭看见萧子弥气急败坏吼着要回去,豫川面带微笑毫不含糊的勾住他的腰身往门内拖。纠缠之间,徐子昭似乎看到萧子弥的手腕和脚踝上分别多了暗色的痕迹。
“跟着我,”一旁的东庭扯扯他的衣袖,“今天人多,泰山府又很大,你别一下子走不见了。”
“嗯。”
望朔节的夜宴永远都是盛大而狂放的,按照萧子弥的话,那就是“很俗气,全然不似天界那般呆板清高”。
面容妖艳蛇缠颈间,散发纹身而□腰肢的楚地山鬼们在铺满珍贵香草和花瓣的空旷处放肆舞蹈,姿态野性凛冽,不由令人心生震撼。
前来赴宴的大都不是天界的神仙,不过就算是,徐子昭也定然大多不认识。
萧子弥和豫川并肩而坐,只是他看上去非常不乐意的样子。
而东庭一上来就追着红鼻子的酒仙追债追得不亦乐乎。
徐子昭既没什么人认识,也无甚事可做,只有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喝。
泰山府的酒香郁浓烈,口感绵软清甜,他觉得不错就多喝了些,等到被东庭转身看见,提醒这酒初尝倒没觉得什么,但是后劲太大时,已经有两三杯下肚。
泰山府的酒很快就显出其劲力来,东庭给他夹菜的当儿,徐子昭的眼前就开始有点晕了。
“我出去透透气。”徐子昭闭了闭眼睛,站起身,东庭注视他脸颊上异样的红心里放不下,要跟他一同出去,徐子昭摆摆手,表示两人同时离席不太好,况且自己也没太大事,给拒了。
脑子有点犯晕乎的走出大厅,徐子昭转悠一阵找到个感觉上没什么人去的僻静角落,挨着假山坐下,呼出胸中酒气,抬手揉了揉脸。
拂面而来的夜风里有晚栀子的甜淡香气。曲折的游廊上悬挂着红纱灯笼。
远处隐隐约约传过来歌舞丝竹和众人谈笑的声音。
徐子昭听着墙角边起伏的虫鸣,放松了身体,阖上眼睛叹息。
——对所有存在的一切没有感知,活着,未免太过寂寞。
他这么想着,忽然感到一阵气息吹进耳朵。一个激灵飞快睁开双眼往旁边避闪,却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豫川凑得极近,灰蓝色眼睛在他身上打个转,兴味盎然。
豫川明眼见着徐子昭脸上的错愕与被冒犯后的怒意一闪而逝后垂首恭敬道:“王爷。”
豫川直起身,咧嘴一笑:“大人在这里坐着干甚?既无佳肴也无美酒。还是说本王招待不周,大人觉得没趣?”
“王爷过谦,今日筵席实是很好,只是下官不胜酒力,出来解解酒气。”
“嗯,那倒是挺巧,”豫川斜斜靠到假山石上,“本王也是出来透气的。”
徐子昭笑:“那王爷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主人家不在席间毕竟不太好。”
“无碍,弥生在呢。”
徐子昭不再言语,豫川也没说话。酒意渐渐涌上来,徐子昭觉得周身的虫鸣花香和微风都是极舒服的事物,整个人不由有了昏昏睡去的心思。
就在意识暗昧之时,他听见豫川开口:“大人在未曾遇到少司阴的那些年,过得可好?”
“嗯?”徐子昭眨眨眼,道,“王爷何出此言?”
“无事,问问而已,”豫川的口气透出一股玩味,“只是听人说,月老大人平日甚少与人交往,为人,呵,说起来又嫌迟钝木讷了一些。本王因此有些好奇,大人当年,是如何生出想同少司阴在一起的念想的?”
徐子昭摇了摇头,自嘲道:“原来我在别人眼中是如此……当时在大司命府上,一时不慎喝醉了,回去路上又不小心落下了瑶池,那时少司阴正好路过……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豫川眯着眼睛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嗯,也就是如此了。”
“那么……”豫川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嘴唇,“月老大人……”
“王爷还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请月老大人回府之后记得将弥生的情缘与本王的绑在一起,可好?”
“王爷说笑,姻缘签也不是下官所定,哪能……”
“说改就改”四字尚未出口,徐子昭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然停滞。
长廊上悬挂的红灯笼照映出徐子昭微微瞪大的双眼和脸上浮现的一丝惊惶。豫川的嘴角弯起来,他盯着徐子昭,慢慢的说:“那本王便当大人答应了……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只怕弥生招架不住,本王走了,夜间露气重,月老大人也请快快回去。”
语毕,豫川便走了,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