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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住绿天径,绿天径又分前后两院,分住叶蔷和叶莲兄弟。凤姐听闻老千岁要去观灯,立刻让人给叶蔷送信,让他先准备起来。
叶蔷那边马上忙碌了起来,这几年老千岁年纪上身,已经很少出门,想不到今日忽然要去茶楼,真要让人忙煞。要知道今天非比寻常,平时,茶楼的生意就好,到了元宵节,更因窗下就是县大街,是舞灯最热闹的地方,不少大户人家已事先包了房间打算全家出动,预备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些,如此,既免了你拥我挤之苦,又可尽享糕点茶水之美,何乐而不为?
叶蔷正为难没有包房,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楼上用来接待散客的大厅,那里如果用心装点一下,比包房要宽敞、舒服得多。
想到就做,叶蔷立刻回到茧园,带上几名心灵手巧的丫环,并接来凤姐一起忙着布置起来。
凤姐先让人把大厅里的桌椅通通搬到楼下空屋中,然后用百鸟朝凤的屏风将大厅隔出一小部分,摆上蛟龙出海的太师椅,大厅正中则放上了张麒麟送子的大圆桌,配上喜鹊报春的锦凳,再竖上几盏八宝琉璃落地宫灯,墙上用整匹整匹的团花簇锦缎蒙上,立刻将一个空荡荡的大厅变成了豪华舒适的欢乐窝。
叶蔷粗粗估算了一下所费银两,立即皱眉道:“我的姑奶奶,这下要用多少银子?眼下世道艰难,赚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姐白他一眼:“小家子气,怕什么?你只管挑好的来铺张陈设,别管开销多少,反正都是老千岁用的,以后这些东西或归府里或折价售出,横竖都有银子进帐,又要你替老千岁省什么?老千岁会在乎这几个子儿?”
叶蔷本有些惧内,自不敢驳,只得由着凤姐将大厅装饰改造。凤姐早摸透老千岁脾气,一应摆设全照老千岁的兴趣爱好,既布置得富丽堂皇又别出心裁不落熟套。
凤姐在茶楼上一直忙到天近傍晚,才匆匆返回茧园,将老千岁并众兄妹一起接去观灯品茶。
听闻老千岁要出府观灯,兄弟姐妹中除了沛玉不便露面、叶芸不想出门外,余下的末一辈主子们全都倾巢出动。一时间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地向街上行去,其中尤为醒目的是老千岁坐的马车。
一行人直来到茶楼下,因老千岁身份显贵,“回避”“肃静”的牌子一路高高地由茧园直举到楼前,整个队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不下半百,比县太爷出巡还要风光。有消息灵通的为了一睹老千岁风采早就候在路旁高处,孰料老千岁的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只除下车时,并不让人轻易得见。
昆山因为四面环水,河网纵横,水路运输极为发达,陆上交通却有欠便利,备轿的人家较多,用马的极少,拥有马车的就独此一家了。土生土长的昆山人所知道的车子最多只是象棋中的棋子或是书画上的车子,老千岁的这辆马车可谓绝无仅有的一辆,也就是这一辆还是她八十五大寿苏州知府所贺的寿礼。只是老千岁年岁已高,从不出府,一直闲在园中没用过,今日正好让邑人开开眼界。
只是茶楼距茧园不过百十丈路程,骑马坐轿乘车固然风光,却苦了那帮下人。茶楼下本无专门拴马停轿的地方,更别说马车了,众主子抵达目的地后留下的交通工具还得送回茧园,等会儿又得去取,幸亏相去不远,下人们还来得及回来看热闹。
老千岁进入茶楼,由凤姐和宝囡扶上楼去,在刚刚布置好的大厅里和众哥儿姐们团团坐定,随行的下人们,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丫环,别的都趁机溜去看热闹了。
天渐渐黑了,各式各样的焰火也慢慢多了起来,各色花木鸟兽风光景物的灯饰也在各家铺子前挂了出来,俱是维妙维肖、明艳灿烂,其中最多的还是大鹏灯,取其飞黄腾达之意,只见豪门朱第红光照耀,丽烛宫灯绚丽多彩,里巷街市到处张灯结彩、新奇百出,一片金鼓喧阗、笙歌鼎沸。
叶家茶楼名号“万宝茶楼”,地处闹市街口,居高可俯瞰整条街,忽然在昆山县衙方向一柱焰火冲天而起,只见一条长长的龙灯由北向南欢呼雀跃而来。街当中龙蛇飞舞,两侧丝竹喧沸,每逢店家捐钱赠物,敲锣打鼓之声就更是响彻云霄,龙灯翻腾也更加精彩,待到了万宝茶楼前,越发是观者如堵、街衢道塞。老千岁看得高兴,当即吩咐叶蔷拿了些瓜果犒劳,另外又捐些银钱丢在队后抬着的专收捐赠的大竹筐中,让那条长龙愈发兴高采烈地舞了一回。龙灯向前,余下的只是些小型灯舞,叶家诸人纷纷就座。叶蔷这时也走了上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官员,原来是昆山知县傅寒。
老千岁见到来人,在座上略欠了下腰,道:“老身率叶家众小辈见过傅大人。”
“不敢不敢,下官听说老千岁在此观灯,特地前来请安。打扰了老千岁的雅兴还请莫怪。”傅寒拱手施礼道。
“傅大人为官一方公务繁忙,却不辞劳苦与民同乐,令老身佩服。”老千岁道,“大人能否赏脸在此稍饮一杯水酒?”
傅寒看看桌上都是叶府家眷,知趣地说道:“前日因有刁民胡说什么有人拐卖其妻,我出来看看可有端倪,就不打扰老千岁和各位公子小姐了。下官告辞。”
老千岁也不客套,微欠身道:“恕老身行动不便,蔷儿,代我送客。”
“是。”叶蔷答应着,送傅寒下楼去。
傅寒一走,老千岁立即说道:“趁着高兴,你们各唱段曲儿我听听。”
“老千岁想听,孩儿们自然得卖力地唱一回,只是单唱戏可没趣,除非老千岁另有奖赏,大家唱来才带劲。”凤姐说道。
老千岁笑了起来:“鬼精灵,变着法儿算计我老太婆,连我那一点私房钱也不肯放过。罢了,今个我认了,只要唱得好,个个有赏。”
“谢老千岁。”凤姐开心地笑道,“大伙还不趁这功夫让老千岁破费一点,她老人家听不到曲子,岂不要连觉也睡不安稳?趁这机会,大家也好请老千岁点拨点拨,免得总输给芸哥儿。”
“好啊好啊。”众人纷纷应和。
“这样吧,大家行令喝酒唱曲,好不好?拣一套好的酒令,既要有酒又得有词。”凤姐提议道。
叶蔷为难道:“这倒难了,酒令酒令,都是喝酒才行的令,哪里去寻唱曲的酒令?”
“这好办。”叶苹满面不在乎地说道,“小妹年幼,不比各位哥哥姐姐聪明,我看《元夕张灯令》最好不过,只需按筹喝酒,遵令唱曲。”
老千岁赞许地点点头:“这令行得好,简单明了,又合时节,茜儿,你这就差人回去取来。”
叶莲插话道:“不用,蔷哥哥楼下就有现成的,取来便行。”
“哦?”凤姐转问叶蔷。
叶蔷尴尬一笑:“日前有客前来,随便去买了一套玩了片刻,我这就取来。”
凤姐微微一指研梅:“你随大爷去取。”
“是。”研梅心领神会,赶紧随叶蔷去。
不一会儿,研梅捧了两只摇筒和几付筹子上来,将东西放在凤姐面前后又在凤姐耳边低语几声。
老千岁缓缓开口道:“我已经唱不了曲了,就只有听的份了,且由凤丫头这儿开始吧。”
凤姐也不推托,取过一只摇筒,摇了几下,得了根元宝灯的筹,举筹念道:“元宝灯,不贪夜识金银气,家境丰裕者饮,行数元宝令。”
老千岁一旁笑道:“开市大吉,在座的皆须饮酒,然后行元宝令。”
老千岁俨然已成了监令,众人都没话说,各饮了杯中酒,凤姐才说道:“此令由我开始,虽同样以三五七为大中小,但我权且变通一下,明三五七不论,以暗数作锭,但遇有错即唱曲一首,小锭不饮、中锭一杯、大锭双杯,唱不成者罚酒大杯,遇错即止。”
大家一听有趣,纷纷赞同,这才由凤姐开始数锭。
凤姐一两,叶茜二两,叶蕾小锭,叶苹四两,文香中锭,文彩两小锭,文璧大锭,叶莲八两,叶蔷三小锭,秀钰两中锭,丽钰十一两,宝囡四小锭,凤姐十三两,叶茜两大锭,叶蕾三中锭,叶苹十六两,文香十七两,文彩六小锭,文璧十九两,叶莲四中锭,叶蔷七小锭……叶苹立刻叫了起来:“蔷哥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