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女子闺名甚隐秘,只有父母夫君才能得知,有贤良淑德入了宫的,也只是另择字眼作为封号,古往今来,只有飞燕合德,杨妃周后这样狐媚惑主的祸水,才在野史里留下名字,岂不知那名字都是轻贱鄙夷之意,正经尊贵的一国郡主,天朝后妃,怎能以闺字入名,岂不是宣告天下,陵苑郡主不贤不淑,无有女德?
“宿昔?”迟誉见他久久不回话,轻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宿昔向后退了半步,弯腰诚恳道:“陛下肯这样体恤厚爱郡主,便是我陵苑子民之福了,实不相瞒,郡主并非一般宗室女,乃是将军亲妹,将军与国君交好,深得国君宠信,为陵苑立下赫赫战功,名震边关,只有这一个妹子,自然自小爱如珠玉,宿昔早些年在陵苑,对将军威名也多有耳闻,将军父母早亡故,只有一弟一妹,郡主可谓身份贵重,国君与将军割爱,将郡主嫁来夙朝,只盼夙皇陛下好好待郡主,才能安将军的心,安陵苑子民的心啊……”
“郡主是将军之妹?”迟誉把这句话含在嘴里斟了几个来回,“哪个将军?”
“将军母亲乃是陵苑大长公主,国君姑母,将军和国君是侄兄弟,大长公主与驸马死后,将军继承郡王衔,不过因将军战功赫赫,曾为陵苑立下汗马功劳,因此陵苑子民皆称他为将军,郡主这个名号,却渐渐隐去了。”
宿昔也不承想迟誉把从他这里听到的话说给夙皇听,但但凡有几句落到夙皇耳里,也是对他的威慑:郡主身份贵重,绝非寻常皇家宗室女可比,万不可轻易小觑了去。
但夙朝皇帝这样侮辱陵苑郡主,看来未必只有与陵苑和平共处的打算……他放下衣袖,微微扬起下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这时迟誉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把袖里一把极精巧的扇子掏出来展开给他看:
“方才我入宫,圣上给我一把扇子,是郡主从陵苑带来的,我想你是陵苑人,许会喜欢这个,因此拿来给你,看看中不中意?”
宿昔闻言接过他手里的折扇,那是一把十二骨的糜竹扇,雪白的素缎扇面,金线勾边,用糜竹做扇骨,竹骨如玉,触手生凉,宿昔乍看之下便爱不释手把玩在手,赞不绝口。
迟誉见他喜欢,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帘子外面传来仆役的通报声,言总管有事禀告爵爷,管阙晴素日是个极有分寸的,知道宿昔在迟誉这里,没有要事万万不会来打扰,这般匆忙定然是有大事了,迟誉顺势宣她进来说话,宿昔忙阖了糜竹扇,立到他一旁。
管阙晴先给迟誉行礼,又对宿昔点头示意。
“来见我有什么事?”迟誉左右张望,没见到纪老,找了个下人给管阙晴泡茶,又让她在对面坐了,问有什么事。
“前几日在府里揪出几个放贷的伙计,因爵爷出府去了,才没有上报。”管阙晴喝了一口茶,把眉尖展平了,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我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惊扰爵爷,自己吩咐了下去给点教训,谁知道——”
上午的时候宿昔喝了一杯香片,是成色不太好的旧品,正好在迟誉这里讨了云雾茶来喝,一声不吭看着屋子对面悬挂的画轴,小口啜茶。
“怎么?”迟誉看着宿昔喝了半盅茶,才转而问下去。
“谁知道问出来更多事情,原来这府里放贷也不是一两回,早就有这样不知轻重的人,这次一盘问都招了出来。”管阙晴说的盘问就是宿昔随迟誉出门那天在院子里杖责下人,宿昔放下茶杯,就听管阙晴接着说道:“竟有管库房的小子偷开库房拿东西出去变卖,换了银子放贷的,十几次拿下来胆子越来越大,也有几百两之数了,银子倒还次要,只这种手段实在下作,事关重大,阙晴实在不敢擅做主张,因此来回禀爵爷。”
“虽然偷开库房是大事,绝不可姑息,但要怎么严惩,或寻个由头打几十板子撵出府去或怎么样,你自己拿定主意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这次抖出来管库房的小子,是纪老的干儿子。”管阙晴眉尖微蹙,“虽然纪小子犯了事,但纪老和爵爷的情分,毕竟不是寻常主仆,纪小子是纪老的干儿子……这件事事关重大,阙晴不敢自己拿主意,因此来回爵爷,还请爵爷示下。”
迟誉闻言也是一怔,不觉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宿昔见他神情,也察觉到事态非同小可。
纪老是迟誉乳母的丈夫,也是自小伴在迟誉身边看护他长大的,迟誉乳母过世的早,两人没有孩子,纪老才在外面抱了个儿子回来养,就是这个干儿子纪小子了,纪小子成年后,府里就派他去看管库房,因为是纪老的儿子,素日也十分放心,没想到他竟干出这样不知好歹的事来。
迟府里的事向来由管阙晴主持,迟誉是一概不管的,虽然他念纪老的情分,但私开库房非同小可,绝不可姑息,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处置放贷的一干人等,纪老从帘子外跪进来,对着他深深俯身:
“老奴自知纪小子犯了大事,私开库房,倒卖府中物品,又私放外贷,实在是有负爵爷所托,老纪是这迟府里的老人了,从祖父起代代就是府里的下人,从不敢对迟府有半分二心,请爵爷明鉴,今日实想不到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背主欺下,这是老纪的错,是老纪的错啊!请爵爷打发了老纪吧,老纪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待在这府里了!”
说着就重重的磕头,虽然房里铺了地毯,跪着是软的,但毕竟老纪年纪大了,时间一久必是扛不住,迟誉看也不看他,给自己斟了第二盅茶,慢条斯理喝了,一时间屋内寂静,只闻得声声沉闷的叩头声。
“把府里库房交给纪小子看管,原本是信他代代忠义,必不会出什么差错,却不想他这样辜负本爵信任,此举令人寒心,更不给父辈脸面,哪怕立刻拉下去打死也不为过。”
迟誉话说的狠厉,宿昔心里一转,已知他这是要替纪老开脱,只拉不下脸面,立刻顺势接到:“虽然如此,然府中皆知,纪老的父辈就在这府里谋事,代代忠于迟府,从未背主,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纪小子想来是一时财迷心窍也未可知,他毕竟是纪老养子,到底隔了一层,想来这事,纪老竟是不知的,爵爷从来英明,怎么想不通透呢?”
“此言有理。”迟誉一面伸手虚扶,示意纪老起来,一面对宿昔露出浅淡笑意,宿昔再给他斟了茶,复又给纪老倒了一杯,迎他在座下小凳坐了,好好说话。
“纪小子毕竟是你养子,人心隔肚皮,也难免你看不透,这世上谁没有点私心,如果只是短缺钱,尽管和总管开口,先支了去,或者先借着,也不必急着还,谁料得到他这样糊涂,开了库房去倒卖,还连累了你父辈几代名声,谁不知道你们是忠厚著称的。”
迟誉话里给了他面子,纪老脸上也稍稍霁缓过来,但还是忧虑:“但到底是老奴的养子……”
“出了这样的大事,即使看在你的面子也不能全然姑息,但总不会让你没脸,且把卖身契还了他,让他出府自己去谋生吧,以后也别再入迟府了。”
此举已是意外之喜,老纪忙不迭叩首谢恩,宿昔笑吟吟把他扶起来:“看看爵爷这样会说话,明面上是他给了您老人家面子了,却不知得了便宜的竟是他呢,您老为二位郡王鞍前马后几十年,功劳苦劳加起来,哪里是几百两银子能衡量的,别看爵爷这样,没人的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咱们只等着那个时侯,再去笑话他。”
“往日阙晴的话,如今可都让宿先生说尽了。”管阙晴闻言不由发笑,以手掩唇,看着纪老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得了迟誉的示意,才轻拍一下宿昔的袖子:“爵爷一回来就吩咐我打发人给你收拾出了新屋子,还不随我去看个鲜?”
宿昔只好拜别迟誉随她去了,走出门的时候适逢迟珹下学去见父亲,三月天里这孩子穿了件月白色袍子,袖口衣角绣了竹枝竹叶,已经显出了俊秀轮廓,可还是珠圆玉润十分讨喜,很合宿昔的眼缘,引得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阙晴看他这样,不由用衣袖遮了脸面,一直走得远了才说:
“是个十分好的孩子,只可惜不甚得爵爷喜欢,素日虽然我们也尽力照拂,却也不能十分尽心。”
“确实听闻小爵爷不得爵爷十分宠爱。”宿昔道。
“爵爷本无成亲之心,这些年从不曾娶亲纳妃,但到底天潢贵胄,由不得自己,先皇早些年赐了济世伯董家的小姐入府为侧室,又一次酒醉误事,和厨房丫头有了一夜云雨,才得了珹少爷,因为这酒醉误事,挨了圣上几顿严批,因此对珹少爷的感情也就淡了,其实爵爷那时候有多大呢,不过半大孩子,什么都不懂,生生安给他一个孩子,他也举手无措,不知该如何处了——宿先生也别怪我多嘴,只因你和爵爷投缘,我才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从迟誉居所出来,前头曲径通幽一片桃杏,花苞半含半绽露出了娇黄的蕊,管阙晴穿花拂柳走过去,宿昔闻言不由得笑:“精心侍奉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