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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也是知道自家的名声,在女色上的风评实在是不怎么样的,也难怪那起子人乱嚼舌头的——谁让他平虏侯将封七娘、伊十一娘等人,随便借了个由头,就扣押软禁在河中府呢?
一番寒暄,听对方道出来意,雷瑾不由一怔,这两位原来是听说平虏侯府藏有宋版的道经丹书孤本善本,特意上门来借阅抄录的,另外就是有些道家金丹大道上的疑难,她们想以道友身份,当面向平虏侯请教一番。
雷瑾在武技上的修行路子,并不是正宗的道家玄门,雷氏的根底毕竟出身魔道,与‘山海阁’‘青云山’等魔道宗门渊源极深,最多只能算墨家、杂家、兵家、道家、阴阳家、形势家、儒家、佛家、神巫等等的混合杂糅,根子上还是以墨家和道家的传承为主源,勉强一点也能归入道家玄门,却与道教南北两宗诸流派传承的金丹大道不尽相同。当然,雷瑾对玄门丹鼎之道钻研很深,在修行者的圈子里,名声也是极响亮的,在家学渊源之外,能与北疆蒙古的天狼大萨满颉颃,又与峨眉、崆峒、青城等流派的玄门高士来往甚密,平虏侯那丹鼎大家的名头也是世所公认,没人能否认得了。
只是这两位出身佛门释家的名门弟子,却来向出身魔道源流的平虏侯,请教道教门中金丹大道上的疑难,这真的是比较诡异之事。虽然本朝以来,儒释道三教趋于混一共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在难分彼此,但儒释道骨子里的理法本质还是各家各有依归,泾渭分明,但是眼下这佛家弟子向雷瑾请教丹道之术,怎么看都是有些怪异的。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雷瑾也不耐烦多问就是。
宋版的道经丹书,他确实有一些孤本善本。宋徽宗赵佶,除了雅善书画丹青,独创瘦金体之外,平生沉溺道术,其一生搜藏道书丹经甚多,在靖康之乱时,大宋宫廷的藏书有不少落入雷门世家之手,其中部分孤本、秘本、善本,雷瑾也能从家族中弄到一些,但大多数还是他自行手抄的‘写本’居多。以封七娘、伊十一娘的身份,要借阅抄写,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雷瑾当即一口应允。
而封七娘、伊十一娘向雷瑾当面请教丹道,事先也有所准备,她们主要请教的是与《西游记》有关的金丹大旨——没错,就是《西游记》,而且封七娘、伊十一娘拿出来请教的还是《西游记》手抄善本。这种《西游记》当然与市面上经过书商删节窜改,纯粹当作小说话本编辑刊刻出售赚钱的通俗演义刻本(比如南都金陵‘世德堂’刻本《西游记通俗演义》)大不相同,虽然其中故事仍是唐三藏西天取佛经,出身道家门下的孙猴子、猪八戒、沙和尚先后投在门下,作为唐玄奘的弟子一路护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妖魔出没,艰难困苦,最终取经而归,成就佛果,乍一看还以为著作此书之人的立场乃是一心谤道崇佛,但《西游记》善本却完整保留了‘原本’中有的大量金丹歌诀,一字未易。不要说真正的道家玄门中人,就是对道家丹道之学有所涉猎的人,一看便知《西游记》中诸般故事都是在隐喻金丹修行中的次第和境界,非同小可,所以很多修道人是直接称其为《证道书》或《西游证道书》,而不说《西游记》,盖因其书主旨合于金丹大道也。
有人向自己请教丹道,雷瑾此刻倒也没有敝帚自珍的心思,何况他也不是以金丹大道为修行根底,虽然钻研颇深,成就颇大,都不过是以资借鉴,假他山之石以攻玉尔,故而与人说说自家在丹道修行上的独有心得也没有什么顾忌。
“《西游证道书》,除了暗合全真秘本《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外,又图解了《还源篇》(道教南宗经典),借俗语以演大道,其间性命源流,工程次第,火候口诀,无不详明具备,书中处处藏着暗谜,识者只有破谜而觉悟,方能证道。”雷瑾倒是开宗明义,单刀直入指出《西游证道书》的主旨所在,又说道:“《西游证道书》真正的原著者们,已妄不可考,有人说是长春真人(丘处机),也有人说是清和真人(尹志平),但想来必定是一位或者数位出身全真而又与全真‘为难’的道家全真大能。我怀疑乃是全真道门下某几位不为世人所知的隐士大德所著,其人距今不会超过百年,我敢肯定不是古人,此书有可能最早写成于正德年间或之后,当然这也只是推测,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其人于求真路上,有杀师灭祖心肠,乃真大丈夫也,呵呵,敢以‘谤道崇佛’之语,喻金丹证道之谜途,非常人行非常事,后学诸辈如我,惭愧啊!
窃以为,市面《西游记通俗演义》上所谓的‘华阳洞天主人’,也绝非《西游记》原稿著者,这人或者就是将原书删校重编,并在其中糅和搀杂许多金陵土语方言的校书者,又或者世上根本就无此人,只是金陵书商谋利而假托虚构之人,所谓‘华阳洞天主人’实属子虚乌有,只是商人狡计,专为谋利尔。”
这一说到修行上的疑难,三个人之间倒是全然没了男女之分,尊卑之别,也无门派之见,敌我之辨,立刻兴致勃勃,或问或答,深入探讨金丹之道,出口就是各种令外行人完全不知所云的丹道术语,而且越说越兴奋,一个个全神贯注废寝忘食的,等到几个人重新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看看时间不早,雷瑾也就停止了丹道上的探讨,吩咐人留饭,饭后又让人备了车马将两位女宾送出门去,十分的礼遇,当然现在就放她们离开河中府也是不可能的。
翌日,雷瑾已经将封七娘、伊十一娘来访的事情抛之脑后,继续忙他的军国大事。他现在可没有多少时间想那些,偶尔与同道探讨一下丹道是可以的,但他没时间天天沉浸其中。
由于向南大举用兵,雷瑾虽然只是遥领军事,但需要他决断处置的公事还是很多的。
用兵莫卧儿帝国,雷瑾主要依靠狄黑统率的‘南宁经略府’和云南方向的‘云南经略府’;在东西两个方向上稳扎稳打,逐步挤压莫卧儿帝国,占据其地;而在西域,边疆的镇守和征伐则分别托付给了郭若弼、马启智、马锦等大将、抚臣,在‘奥斯曼突厥帝国’与‘萨非伊朗帝国’这两个方向上,短时间内将没有大战,而北边、西边在西北幕府暂时保持克制的前提下,今后数年会维持一个稳定局面,边境上可能会爆发一些小规模的突袭战、遭遇战、伏击战以及经常性的游击袭扰,但在西北向南用兵的态势下,都不会升格成大的会战。
在此情势下,雷瑾坐镇中枢,现在盯得正紧的事项,大略以军功评定和粮草运送为主,当然其他需要深思熟虑的事项也是很多的。
其中一件要紧的,就是督导西北相关衙门对战功、军功的评估、初审、复核与抽验、突检,前方战事连连,这战功、军功的评定不宜久拖,对鼓舞士气稳定军心非常重要。西北的军功,向来细分为‘战功’与‘军功’,战功只授予那些在前敌直接作战的军团、部队之将士吏民,而军功则可以授予那些负责参谋、调拨、筹算、辅助、辎重等后方参战兵员或者其他有功的官吏、平民,一般的章程是‘计战功从宽,计军功从严’。当然这么多年下来,西北幕府自然有许多法令条例对战功、军功的厘清评定进行了详细规范,若是想要从中做手脚以自肥也比较难,毕竟这种事不仅有各种秘谍衙门的眼线耳目随时暗中监视,也不仅仅有军中执掌军法的‘断事官’们或明或暗的调查,军府、兵曹、监察院时不时的抽查突验,还有《告发检举条例》中若干秘密告发检举条款的威慑,‘怀仁社’儒士和‘民爵士’的随时质询,邸报公布军功名单以及‘新闻’小报的转载,天罗地网之下,只要西北各衙署官厅正常的行使其职司,其中出问题的可能是不太多的,就是有人敢于贪占他人之军功为己有也很难长时间隐瞒下去。雷瑾向来也挺注意这些,经常督导督促是必然的,命人暗中盯着也是必然的,有人要是想在这上头耍花样可不容易。
而另外一件让雷瑾近期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的大事,就是诸般粮草军械辎重的储运调拨。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军南下莫卧儿,虽然事先多方筹措,但是时间和人手都不够,加上事先对莫卧儿帝国的雨季估计不足,大军南进之前,莫卧儿国内还没有从一场空前严重的雨季大洪灾中恢复过来,虽然这对平虏军的南进来说,算得上是一个不太坏的消息,但是莫卧儿境内受到洪灾影响,这一年的粮食收成明显歉收,饥荒是免不了的了,而平虏军在此情势下,也很难奢望以战养战,因粮于敌了,南下平虏军在粮草供应上因此陆陆续续出了许多纰漏,严重影响到南宁经略府下一步的用兵和进军。
南下平虏军陷入饿肚子的困境,虽然起初攻城略地,颇有斩获,局面仍难以打开,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南宁经略府在大军开拔南下后不久,紧急递送军府的塘报,首先就讲某地某处缺粮严重,有的部队在当地筹粮不利,只能两顿稀粥果腹,粮食甚至维持不了三五天,南宁经略府只好命令部队后撤就食,并催促粮食前运,以接济缺粮诸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