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平跟陆晓凯到了车边。
陆晓凯再一次深情地看着李秋平,他本想说:秋平,我又是一个流浪儿了。但他却说:“秋平,多保重,一定要让小雨、六一读大学,我走了。”
“走吧,快点。”李秋平推着陆晓凯。
“秋平,狗是人类的朋友,小勇通人性,你要照顾好它。”
“我知道。”
“秋平,我要走了,我想,我想,”
“想什么,快讲。”
“我想真真拥抱你!”
陆晓凯还没讲完,李秋平就抱住了陆晓凯,在他肩膀上撞击着。“走好,小妹求你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田畈!天呀!”
“我的好妹妹!”当陆晓凯将车子停在水坝边再一次回望陆小明家的小木屋时,他觉得门前那盏逢年过节时才开的白炽灯是那样的明亮,可李秋平立在土坪边的身影却又那样的瘦弱,仿佛中行行泪水烙印在她隽秀的脸庞上。
二十八
“小虎,你好。”一出田畈,陆晓凯便掏出手机。
“聪明人,本来,我想送你几瓶好酒。”
陆晓凯稍有惊诧。“有些事还没了,不过我肯定会回来,我一定给你赔礼道歉。我还要喝你的喜酒。”
“什么意思?”
“你的办公桌应该换个朝向,譬如说朝西。”
“朝西?天天看着县委大院发呆?大海,是未雨绸缪的结果?不给我留点什么?比如说,真正的电话号码。”
“再说,小虎,我会打给你。麻烦你转告小段,过几天我请他喝酒。”
“大海,这小子工作不错,我准备将他调回局里。”
就像当初陆晓凯离开海西前的一段时间中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海西他总是先进行一些毫无结果的思考,也许,对他有益的是思考过程本身一样,现在,他思索促使自己最终离开田畈的原因。他想到了“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这确实相当辩证,大陆、陆小明、李秋平是这样,田畈也是这样。在他看来,世道既教会人们争斗,也教会人们妥协;自己曾经与世道争斗,当然在世道面前亦存在必要的妥协。他感到自己未能理解人生的重大意义就是不断地产生分歧、不一,不断地解决分歧、不一,只有这样社会才能不断发展,人类才能更加文明;他感到自己缺乏与天斗与地斗的精神和勇气;他感到自己以前形成的与其时刻生活在侥幸中,倒不如消极遁世、回避现实、总能寻得几分宁静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和荒诞。既然如此,自己也就没有任何理由享受其乐无穷的趣味。
此外,他在田畈还有一个感受:段德贵确实是一个人物。他在昼贪夜盗之余可以堂而皇之地扒下村妇的外衣,打着饱嗝对她们说菜的味道;然后,提拎一盆剑兰取悦毫不知情的亲人;必要时,他努力着装整洁、加班加点、谦逊有度,甚至洗衣做饭,使他的邻居、同事、家人感觉到他是负责任的丈夫、父亲和兢兢业业的官员。他似乎在大胆实践、不断探索、努力创新以求丰富人生。
不知转战了几个县城,陆晓凯在秋雨中漂泊了一段时日后终于精疲力竭地乘飞机回到海西,他住进了吴义林的东郊别墅。
“凯区长,前不久我到苏州乡下实地考察一番,给你选了块蛮大的墓地,还用得着吗?”
“好地方,能在苏州安家不失为上策。”
“我真佩服你,凯区长。”
“以后叫我大海。说吧,你佩服大海什么?”
“怎么敢坐飞机回来!”
“为什么要用‘敢’字,我怎么不能坐飞机!”
“怎么知道我会‘安置’你!”
“真笨。许多人日劳夜作,不就是为了‘孝敬’我吗!”
“叫你大海,我不习惯。凯哥,周游一圈有何感慨?”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人;大千世界分外妖娆。此外,我悟出一个道理:既然多少同林鸟必定成为分飞燕,所以说,人生不必苦苦恋。”
“没因果关系。凯哥,我没办法与你讲下去。要我做什么?有何打算?”
“鲁迅先生早就安排好了。简单说,一辆黄包车、二块大烧饼,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再来位老妈子。”
“老妈子?条件还不低?”
“义林,噢,吴总,我已经想好了,我付你租金,前面我讲的寓意深刻的哲理值三个月租金,当然,那也是我的见面礼。”
“凯哥,你说的‘寓意深刻的哲理’,司马迁的《史记》中有,就算是你的,那后面的租金怎么付?”
“你也看过《史记》?好吧,就算我没说。接下来的吗,大海就给你吴总当个小花匠。东郊别墅不错。义林,这帮家伙最近怎么了?谁最风光?”当然,陆晓凯知道的第一个“风光”事件便是市政协副主席苏建华的“双规”。“这不可能。”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听讲与西北有关。”
“我明白了,穷庙富方丈,拔出萝卜带出泥。”
“大概吧。”
“没人帮他一把?不至于楼上台下的全体同志均冷眼旁观吧。这帮家伙真是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苏区长全供认了,罄竹难书,谁还敢伸援助之手,敢沆瀣一气!再说,他碰上这样的事体就垂头丧气。”
“没骨气。义林,有可能吗?代表我去看看他。”
“这要有机会。我看还是等判了之后到牢里去清爽一些。”
“这起码要等上二三年。”
“凯哥,苏区长‘双规’期间险些被人劫了。不知是梁山的好汉,还是张飞的弟兄?”
“建华有此建树!”
“这也叫建树!凯哥,你是不是到月球上进修了一回!”
“好,不说了。义林,学校办得怎样?”
“你总算想到我最关心的事了。如火如荼、兴旺发达。凯哥,我聘的这帮家伙真是不一般,即便我吴义林招不到学生,我都要不惜一切代价供养他们;更何况这些学生也不错,将来,他们的家长绝对刮目相看。”
“精神可嘉。义林,你要是我,第一个去拜访谁?”
“这个问题好,我要是你,第一个去拜神仙。你去吗!我说凯哥,我们讲点实际的。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实实蹲在这里,绝对不能乱走乱动,凯哥,我把这里的人全清了;寂寞了就到学校去,但只能到我休息室。”
“你竟让我老老实实蹲在这里!最后一堆肥肉上面插着个胖脖子,就像你这个样子。我不干。义林,你帮我找份工作。”
吴义林哈哈大笑。“我肯定你已经殚精竭虑,你还能工作!一个新时代这么快就到来了!我不信。你是远航归来的水手,整日与惊涛、寂寞为伴。这种情况底下,我呢,可以帮你修修船、堵堵漏、补补帆、购置给养,此外,我再给你安装一套全球定位系统,这样你就不会是聋子和瞎子;你呢,就把东郊当成是一只路过的港湾,你可以吃些蔬菜,增加维生素ABCDE,再找几个女人,发泄寒气和悔意,但是,你不可利令智昏、大睡不醒,大睡等于小死。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命运之神打着灯笼找你时,你毫无表白。凯哥,我就是这么想的。”
“义林,够实在。可我怎么不能工作,我可以做,”
“好了,好了,凯哥,时至今日,你仍然旧习未改,你仍然藐视一切,我认为这是对时代的挑衅,是对你生命不负责任的具体表现。说句牢骚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就劝你出来,你偏不听。嘴里吃着个常务副区长、手里抖发抖发地抓不稳一个代区长、眼中还盯着个烂书记,充其量就是为了一点夜草,再上几次电视。现在看,出来了你就会如鱼得水、豁然开朗、益处无穷。即便有劣迹、忤逆,凭你的能力、水平泰然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