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静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清,道:“王爷不必麻烦,我喝就是了。”说完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完。
章文龙在他脸上摸一把,调笑道:“这才乖。”心里却暗自纳罕,自己被打了一耳光,居然不生气?
看着虞静卿吃完药睡下,他才从内室出来。此时天已经大亮,一夜未合眼,真还有点累。
“王爷可要用早膳?”张立贤在一旁恭敬问道。
“不用。你家公子平时可有什么喜好?”
“公子喜欢读书、饮茶……他还精通音律……还喜欢听戏,最喜欢昆腔。”
“听戏?”
“是啊,公子不但喜欢听,还会唱,以前在相府他高兴的时候总会串几出呢!”张立贤说得眉飞色舞。
章文龙听着也露出笑容——这人还会唱戏。
此后,章文龙每日必到染竹轩给虞静卿上药。看他身上的伤好了,又去问郝老头要可以去疤痕的药。大概心里总觉得这人是自己的,不愿意看到他有一丁点瑕疵。
郝老头果然医术高明,真弄来了去疤的药,看着那人身上的疤痕逐渐淡去,章文龙喜笑颜开。
美中不足的是,在准备替他的后庭上药时遭到了激烈抵抗。
“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我就是替你上药,没别的意思,保证不乱碰。”章文龙按自己的逻辑耐心劝说。谁知虞静卿一句话不说,远远躲着他,满脸的戒备和厌恶,全无平日的沉静端雅。看他的反应如此激愤,章文龙也不再坚持,由他自己换药,但一定要守在外室等他换好了才罢休。
除此以外,对于章文龙的关心甚至偶尔同榻的要求,虞静卿并不拒绝,都有礼有节的受落,却总保持着距离,不让他有丝毫过分亲近的余地。
章文龙不但不恼,还有上赶着讨好的趋势。
虞静卿所受的恩宠全王府有目共睹。于是大家认定,这云南王枕席间的事真没个准儿,王爷的心思比南疆的天气变得还快。
第六章
在虞静卿的建议下,章文龙扩充了军队。他挑选了三千名士兵亲自训练,打算把他们训练成精锐,与平乱军互相呼应。
因为忙于练兵,他每天都宿在军营,但有空的时候仍不忘询问虞静卿的情况,还不时遣人送些东西。
这日孟一凡奉命给虞静卿送东西后回来复命,章文龙照例问了一通,似乎不甘心,又问道:“他除了谢恩就没说别的?”
“虞公子没说别的。”孟一凡回道。
这次送给他的名曰“沁心”的五弦琴是一把名琴,章文龙花了大力气出了重金才得到。真的很希望那人能有些高兴或感激的表示。
没想到他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样子。
把章文龙失望的神情看在眼里,孟一凡在一旁劝道:“虞公子确实有才,但毕竟只是娈宠。王府中公子众多,他不领情换一个就是,要是厌了还可以再寻新的,王爷何必烦恼?”
章文龙苦笑道:“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放不下。”
“虞公子做个幕僚倒是好,做男宠……只怕王爷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什么意思?”
“他出身世家,又是探花,如不是遭此变故,应有大好前程。王爷试想,读书人本就清高,何况还是那样才高八斗之人。他如何甘心被人亵玩?”
“我又不是玩他!”章文龙有些激动道。
“但是虞公子不会这么想,旁人也不会这么看。他现在为形势所迫,忍辱负重,能尽其所能辅佐王爷已属不易。我劝王爷还是不要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章文龙长叹道:“本王要他的真心竟有那么难!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孟一凡道:“除非王爷替他报仇,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章文龙微眯起眼睛,瞳色渐渐暗沉。报仇……你想的就是报仇么?
好不容易回趟王府,章文龙就直奔染竹轩。
虞静卿不在,说是被暗香叫去了。他倒也不心急,在房间里喝茶等候。
他看见书桌上压着一张写有字的纸,顺手拿来看,上面是一首浣溪沙,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章文龙看后,如鲠在喉——他竟有如此缱绻思念的人,如此千回百转的情。
一抬头,看见窗外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放有香炉、果品,酒壶,桌旁一个铜盆里是烧过的冥纸。张立贤正蹲在地上收拾。
章文龙把张立贤叫来问道:“你在干什么?可是在祭什么人?”
张立贤支支吾吾,左顾右盼。
他更起疑,又问了一遍。
张立贤眼看搪塞不过去,只得回答道:“是祭……我家夫人。”
“你家哪位夫人?”
“是……是公子的夫人。”张立贤结结巴巴答道。
章文龙恍然大悟。虞静卿与自己同岁,早该娶妻了。
“既是祭你家夫人,怎么不一起祭你家老爷?”
“夫人是在相府出事前因难产去世的。公子后来都不曾续弦。”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是……鹣鲽情深。
那天晚上章文龙有些多愁善感,话出其的少,还有些心不在焉。虞静卿觉得奇怪,问道:“王爷今天有心事?是练兵不顺利吗?”
章文龙摇摇头道:“没事。大概是累了……那把琴你可喜欢?”
“多谢王爷,琴很好。”
“静卿……为本王弹一曲可好?”
虞静卿点点头。取来“沁心”,和好弦开始弹奏。只见他轻拨慢挑,弹的是一套水仙操。琴声起,忽而如潇湘泣竹,列子御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忽而又如拔剑斫地,搔首问天,慷慨激昂,气贯长虹。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静卿,你今天的曲子恁的悲凉。”章文龙微笑道。
“大概是曲由心生。”
两人并肩而坐,虞静卿的头发拂在章文龙脸上,呼吸间也尽是他身上淡淡的青竹的味道。他的侧脸在烛光下莹润洁白,尬⑽⒉绲怼?br />
章文龙忍不住吻上去,然后把头埋在他颈间。虞静卿难得没有躲开,任他靠着。
“今天是你夫人的祭日吧?”
“嗯。”
“你们一定很恩爱吧?”
“嗯。”
虞静卿露出罕见的悲戚神情。他万年不变的冰雪似乎开始融化,流出细细的心绪,落寞而忧伤。
“你……想念过去吗?”轻轻絮语,宛如情人。
“不想。反正……都已经毁了。”
毁了。再不能够,回去。
章文龙那时想。如果平安无事的话,他会有大好前程,和亲人在一起,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大堆可以继承门户的孩子,开心快乐的过日子。但是现在他的生活已经被毁了,毁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一日之间他就从高处跌落下来。
他想要的幸福,自己给不了,甚至在他跌倒的时候,都不能帮扶一把。章文龙似乎有些理解虞静卿的心情,有些理解他的矜持和冷淡。
不能给他幸福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向他索取?
如果给了他想要的东西,是否就能得到,他的真心。
章文龙让孟一凡带虞静卿去看自己练兵。
只见校场中,旗帜飘扬,铠甲鲜明,练武场上的千名甲兵,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战鼓密集擂动,眼前一派威武庄严。
等战鼓声都停歇了下去之后,一阵烈马嘶鸣响起,两骑快马从边角飞驰而出,在排成方阵的甲兵队伍前通过,扬起一阵黄尘。带头的章文龙以银冠束发,身着银色的连环铠甲,肩上披一袭大红色的披风,跟随在他身后,狮盔兽带的是总指挥张张龙。
跑马检视完一圈之后,章文龙在高台前下马,把马缰绳抛给侍卫,昂扬抖擞的迈开大步踏上高台。
虞静卿觉得震惊,高台之上的章文龙身形颀长挺拨,一双幽涔的眸子,璀璨明亮有如晨星,与平日那个泼皮无赖的王爷截然不同,他如青松般挺立在阵前,便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