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大夫,若不蒙小姐嫌弃,鄙店就在前方拐角处,可往其中一去。”沉寂了千年,连尚终于食了人间烟火,突地殷勤起来。
卷施赧然一笑,自是答应:“那就有劳大夫了。”
小白被水吟扣在怀里,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发出压抑怒气的咕噜,一声一声扰得绿羡心里发毛,双腿又不自觉地跟在众人身后,手中那柄绸伞依是蠢蠢欲动。
梦莲果真不远,走几步便到了。
绿羡替卷施捂住仍在流血的手,扶着她寸步移入店内,又得连尚的邀请在一方檀木椅子上坐下,目光一转也看见了梨花木桌上一个青瓷碗,几片硕大的荷叶漂浮其上,看不见一颗嫩芽。
“这莲花怎不见抽绿?”绿羡好奇问了一声。
连尚却瞟了一眼卷施,淡淡答道:“许是天气尚凉……”
卷施闻言亦去观那睡莲,不觉奇道:“今年年关比往年都暖些,按理也该抽芽了。”
连尚笑了笑,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将纱布和捣好的草药端过来置在茶几上,又唤水吟道:“吟儿,来替小姐包扎。”
水吟放开小白,不情不愿地过来——若真是那人,她卑躬屈膝也甘愿,可她,明明不是她。
“大夫为何不亲自为我包扎?”卷施眉眼一抬,泄露盈盈妩媚。
“这……”连尚有些为难,“肌肤相亲总是不好……”
卷施牵唇一笑,眸色映了碗中浓碧徐徐转来,“连公子是大夫,卷施不过是个病人……”
水吟闻言一惊,尚不曾相问,她竟已知他姓连?若真是冥冥注定,为何不唤他真名姓?
连尚不再推脱,只用濡湿的白巾温热替她拭去血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仿佛是在擦拭陈年旧忆上千年的尘灰。他的手,带一点沁凉,随相触的肌肤一分一分渗入卷施肌理,流过心间,他的鼻,亦闻见久违的异香,柔和清甜,集百花之粹。
连尚略一抬首,就见她衣襟上飘着一朵美丽却纤弱的花,旋花如迷宫,莹洁似琼瑶,看似随时都会被狂风折断,却一直牢牢地,生根般别在她衣间。
“卷施?”他讶然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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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施 之三 。。。
“公子怎知我家小姐名讳?”绿羡忙不迭接了上去。
原来是巧合。连尚依是浅淡一笑:“这花,名叫卷施草,不想与小姐同名。”
“公子认得此花?”不知何时,卷施脸上那股子刻意的媚态已经消失,转而诚挚莹澈。
“小姐既佩戴此花,又何以不知?卷施之草,拔心不死,卷施之花,唤魂生智,是世间难寻的奇花,传说只有……”连尚忽然就此打住。
“只有什么?”绿羡好奇追问。
“只百花仙子才有。”水吟不动声色接了上去,这凡人拥有主人心爱女子的容貌已十分惊人,竟然还戴着奇异的天界之花,实在让人不得不起疑。
听闻此言,卷施与绿羡都怔住,先前的不自然渐渐转为真情流露,如同真的受了卷施花的唤魂生智一般。
“说起来,那位女子若要称仙子也不为过。”绿羡的声音很低很轻,却让一旁虎视眈眈的小白双耳陡然一尖,目中闪动黑曜精光。
卷施小姐的脸色却暗淡下来,一双秀眉微微蹙起,望向连尚的眸子里渐渐有雾气浮起。秋水横空,白露为霜,隰水池畔,水火相容,没由来的伤感竟毫不客气地携下她一滴晶莹的泪珠。
“小姐?”连尚手足无措。
是啊,仿佛是有过这样的时刻,他对她的伤痛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如刀绞。
卷施泪眼中亮起一簇微弱的光,映透净瓷般的面庞,她依依张唇想要唤句什么,却陡然僵在喉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怪异而急促的笛声,在这与喧嚣咫尺的药铺里清晰可闻。小白猛然立身,收弥双耳,悄悄屈了前腿,做好了伏击一搏的准备。
那四颗锋利的犬牙闪着令人胆怯的寒光。
绿羡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只觉手脚被人提起,双唇被人撬开,倒进去一番话,又依样画葫芦地吐出:“时候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家了。”
卷施带着依稀可辨的泪痕起身端然施礼:“多谢公子,卷施告辞。”
连尚彬彬有礼地将她送至店门口,眼底似有几许留恋,“小姐慢走。”
卷施笑了,瞳仁里流转醉人光彩,却不再多言就径直下了台阶离开。绿羡紧紧跟了上去,心下直怨怀里多余的绸伞,才稍稍动了这心念,竟突然听见前头的小姐冷冷笑了一下:“这伞可以用上了。”
不知是谁暗中念了咒,忽地狂风一卷,沿岸柳枝乱颤,黑漆漆的夜空里不见云雾翻转,但闻雨丝沥沥,俄顷,豆大的雨点居然不管不顾当头砸下——
“主人!”水吟忽然容颜失色,她十指葱葱点着那碗青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连尚回头一望,广袖迎风承雨,目光死死盯住那青瓷碗。碧绿荷叶,莲茎亭亭玉立,托着一只甫抽芽的嫩莲,虽不及菡萏,但在连尚心中已胜似菡萏,令他心跳一漏。
他劈手抄起一旁的纸伞,匆匆奔进雨幕。小白见状也迅如闪电般飞跑了出去,让水吟的一声呵斥摔落在地:“小白,别坏事!”
连尚未跑几步,就见前方那紫罗丽人悄然立在雨中,衣袂飘荡如行云间,在淡烟急雨中,似有什么人,为她撑开一把伞。
他追上去,一刻也不耽误,理由冠冕堂皇:“夜深了,还是让在下送小姐回府罢。”
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在卷施唇边荡起,又迅速归于无形,她露出无可依靠的柔弱:“难为公子心思周密,卷施承情了。”
一把纸伞在手中未抓稳,竟被狂风吹了去,不及回神就觉眼前一亮,卷施执着八十四骨梅枝藤蔓伞为他撑出头顶一片晴空。连尚心头一动,伸手接过绸伞,任凭自己被掩盖在俗世的红梅映雪中。
绿羡不得不追回纸伞,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二人后头。
原也没什么话,既然她不记得前生如何,他也不愿提醒她往事悲壮,就算忘记了名姓也是好的,那火红衣衫的女子,就这样过去罢。今日今时的重逢,他们已不是旧日的他们,也有非同往日的未来。
可他们的交集究竟只在前世那轰轰烈烈的往事里,若不提,竟也无话可说。
“不要……去……”她忽然喃喃道,眼中亦有热泪滚落,似有挣扎之色。此刻斜风扫进细雨,将卷施襟上那朵奇花打了个湿透,也让她忍不住打个寒噤,脸色瞬变。
“小姐可是冻着了?”连尚见状将伞往她那边移了移。
卷施转眸看着他,将冰凉十指笼上他执伞的手,露出娇美的笑容:“这样便不冷了。”
清凉噬骨的冷,钻心而入。连尚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那双苍白的龋枭希旯ィ氖郑巡蝗绱忧拔屡溉恕!?br />
雨仍在下,倾盆绵密,挡住了连尚的视线,三尺开外已是模糊一片。若非卷施目光迷离摄人心魄,平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