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也默然了,事关房产存单,即使是有主见的成人也不敢随意处置,这是要担责任的。
“那就还给樱桃,别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万一卷进去,纠缠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和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妈您别管了。”江运言有些泄气,无法抑止一股悲凉涌上,带出想哭的冲动。
姚阿姨,她走得这样匆忙,可知道樱桃——她心爱心疼的小小女儿,多么艰难地自求生存。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几点,听到窗外隐约唤声,江运言猛地激醒,睁眼见白晃晃的月光射进,一个人影清晰现在窗纱,是真是梦?
“还睡还睡,放蚊子进去咬你!”
人影抱怨着,努力抠着窗角的经纬纤维,试图把固定在内侧的按钉推松。
江运言吃惊坐起:“你怎么回来了?”
“哇诈尸!吓死我了……”樱桃向后跳开半步,“你干嘛突然坐起来?”
揭了窗纱让她进来:“你不是到颜静家去住?”
“她妈妈晚上忽然发病了,拎着菜刀要砍人,小静她爸爸和哥哥两个人都按不住,我当然逃命要紧。”樱桃心有余悸地抓过他的毯子来盖,“老江你别小气,今晚床借我一半好吧?”
“她家里不方便,以后不要去了。”看她那可怜的落魄相,江运言自然不好说什么,“明天后天怎么办?”
“明天就回去呗,反正那是我妈的房子,现在我说了算,谁敢非要卖,哼!”一脚横踢,踹在旁边人的腿上,樱桃想起这不是家里那张任她打滚的大床,立即愧疚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他吃痛地暗中揉了揉,这丫头踢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书包呢?”
“在小静家,她明天直接帮我带到教室去。”
打个哈欠,困意渐渐袭来。老江的床好窄,并排躺时肩膀挨着肩膀。但是,身边有个人,却是说不出的安心,像妈妈还在时,虽然经常夜班留她一个睡,但她从不害怕,因为妈妈一定会回家,房子里,到处是妈妈的气息,绝不会有……等不到妈妈回来……的情形!
“别哭了,明天起来,眼睛要肿的。”
轻轻的声音格外柔和,少年的手帮她擦掉眼泪,樱桃傻傻笑:“老江,你最近对我特别好。”
“嗯。”
“老江,我现在觉得和你特别亲。”
“嗯。”
“老江,我认你当哥吧?”
“我本来就是你哥哥。”
“老江,你今晚说话特别好听!”她挠挠头,“不过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我和你是失散的亲兄妹?”
“别瞎想了,快点睡。”
“哦。”再打一个哈欠,樱桃闭眼喃喃,“现在有入侵者了,我是新世纪福音战士,我要保卫我妈的房子。”
江运言静静看着她,这么小就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孩子,到现在依然一副不知愁苦的乐观模样,是乍出象牙塔尚未反应过来的懵懂,还是掩住悲伤后现出的坚韧坚强?樱桃似乎依旧是从前的樱桃,而他的心情,却再不比从前了。
从前,他对樱桃的关切,不过一分两分,看在姚阿姨分上,勉强再加两分,很多时候,是缺乏耐心和不十分情愿的。樱桃于他,代表着麻烦、闯祸、不懂事、不思进取。即使偶尔主动过问她的事,也是心里同时挣扎着要不要浪费时间去管她。
他是自私的,却也是寻常的,对于一个并不是生活里不可缺少的邻居小孩,他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如他一样。
可是现在,姚阿姨不在了,仿佛对姚阿姨的喜欢一下子都转投到了樱桃身上,变成一种同病相怜、同舟共济、甚至更怜悯更痛心的复杂情绪,不能不管她,不能让人欺负她,樱桃就是他的妹妹,只要他有力量,只要需要他,他就会毫不迟疑地伸出手。
“樱桃,其实……”
其实房子还是卖掉妥当,正如母亲所说的,留出钱来给樱桃生活和念书,否则,她的亲戚会不会借口负担太重而待她苛刻挑剔?会不会在同等选择下支持自家子女而放弃她的学业?
太难说了,现实这样残酷,让毫无准备的他们需要面临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思考。
“樱桃?”
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畔,身边的小孩睡得热了,一脚蹬掉毛毯,动作幅度之大,吓了江运言一跳。
将毯子扯回,盖在樱桃身上,对她凶悍的睡姿实在不敢恭维。
少年的思维偶尔也会天马行空一下:故事里常说多忧而一夜白头,明天一早起来,他会不会发现自己突然成为故事有力的佐证?
事实证明,一夜白头是不太容易发生的,通常还没有忧虑到那个地步,事情就已经发生了转机。
姚阿姨的房子不用卖,樱桃不用转学,她的阿姨和舅舅就让步各自回家去了。
因为樱桃的外婆留了下来照顾她。
老人的身体还算硬朗,从前偏疼了小女儿,现在便舍不得外孙女,一句话搁在那里——这孩子从今我带着,你们谁也不用操心!一双子女也还算孝顺,劝了几天见无果就都识趣不提了。
只是,以江运言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说不定他们也庆幸不必多管这么个小拖油瓶,就算是妹妹唯一的骨血,也不比自家的生活更重要。
他对看在眼里的一切感到不可接受和激愤痛苦,可是,很久以后,也许会觉得,这些痛苦却是人生过程中,所必经的一种学习和成长。
而樱桃,他则永远不希望她经历这种学习,这种销蚀了美好的所谓成长。
都进入了新学期——初二和高二。初中部那边没什么变化,高中部经过文理分科,有了一种新气象新局面。
李束白出人意表地去读了文科班,被人戏称成了让文科女生莺声燕语环绕的“怡红公子”。不善交际的江运言对换进班的许多新同学没什么结识的渴望,学习才是第一要务,其他都要统统让路。
十七岁花季雨季时节,枯燥紧张的书山题海环境中,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氛在沉闷空气间隐约蔓延。比如说经常出双入对的背影;比如说谁谁为了某人变更报考方向;又比如说谁为了谁开始发奋图强力争上游;再比如说新转来的漂亮女生以共同进步为由,压迫后座的潘宇同学成了她的伴读……
就连才十四岁的樱桃,书包里也塞了梦幻封面的口袋版读本。
下午自习课,文科班的“怡红公子”溜回来叙旧,原同窗们半是讥讽半是钦羡地打探:“怎么样,在连支足球队也凑不齐的大观园里感觉如何?”
“一个字……爽!”李公子笑吟吟地接收好事者们的嘘声,“要不是还有七八位战友和我共同分担众多爱慕眼神,鄙人很有可能甚至成为被西梁女国瓜分的唐僧肉。”
“去——”
有名的八卦爱好人小曹凑过来进行采访,“请问李公子,听说你是为了追求某位MM才去读的文科,不知大家是否有幸能够得知这位姑娘芳名?”
江运言大是诧异,李束白不是喜欢读文才说服家里人报的文科?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有喜欢的女生。
“狗仔队已经遭到全世界人民抵制,来人哪,把小曹拖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