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元望着如夫人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高傲的女人。她离开,不是真的怕扰到柳庭风,而是不屑于站在自己身旁。
回到屋内,载月扶着如夫人坐下,又沏茶端了过来。愤愤道:“那张君元真是可恶,自他来了王府,王爷已鲜少来看过夫人了。”
如夫人笑道:“我还未气,你却气成这样了。”
载月道:“难道夫人不气吗?”
如夫人反问道:“我为何要气?”
载月道:“可是王爷他……”
如夫人伸手点了点载月的额头,道:“傻丫头,自古至今,男人皆有妻妾。为何独独王爷不行。”
载月有些不明白,道:“可夫人不会吃醋吗?若载月以后嫁作他人妇,断是不愿自己的男人再娶旁人的。”
如夫人举起茶盅,向盅内轻轻呵气。“我本就是不在意他的。今日不是张君元,也是别的女人在侧。若是这样,我宁可他身边的是个男人。”
载月静静看着如夫人,她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苦。她是如夫人的陪嫁丫鬟,跟着夫人来到王府,夫人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内。夫人仍是当年那样高傲的女子,即便她已为人妇,心中的那份傲气,也不曾改变。
载月道:“小姐,若不是当年大人为了官职……”
如夫人冷笑道:“我身为女子,也只有这样才能帮到父亲。”
载月仍是看着如夫人,但她的眼里一片模糊,她已落下泪来。“小姐何苦委屈自己,大人这般疼爱小姐,当年若是不愿,大人也不会强逼小姐。”
如夫人道:“我本不会爱上任何人,即便他是王爷。”
夜风细细,惹乱烛光,散落一地碎影。
张君元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手里紧握着柳庭风给他的剑。烛火映在剑锋上露出森森寒光,他垂眸看着剑,他的眼里也有寒光。
人总是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张君元亦然。
他猛然站起,剑在手中挽出剑花,随即向前刺去。这是他惯用的剑法,教他的人没有告诉他这剑法的名字,但他已用这套剑法杀了许多人,许多他不认识的人。
张君元颓然的坐回椅子上,猛然反手握剑,向自己的脖颈而去。却在划下的瞬间僵在原地。为何下不去手?也许他对这人世还有眷恋,也许他还有未竟之事。此刻,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将剑扔在地上,他的手在颤抖,就如同每次杀人之后,他的手总是无法控制的颤抖。他本该被磨练的冷血无情,为何此刻坐在厢房之内,心中却是苦的?他根本不想知道原因,也无需知道。
吟香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张君元颤抖着双手拾起地上的剑。
吟香走过去道:“张公子,你这是怎的了?”
张君元将剑收回剑鞘,道:“我没事。”
吟香问道:“公子你的手?让我看看。”她伸手去握对方的手,却被闪开了。
张君元微微别过头,道:“方才过度练习王爷教我的剑招,歇息片刻便好。”
吟香笑道:“公子这般勤学苦练,教王爷知晓了定会欣慰的。”
张君元勉强点头,道:“不敢,吟香来此是为何事?”
吟香将放着几个瓷瓶的端盘放在桌上。道:“夫人说公子白日里练剑辛苦,初学之时怕伤了自己,命我送些舒筋活血的药来。”
张君元微微蹙眉,问道:“如夫人?”
吟香道:“正是啦,我本是不愿来打搅公子的,可夫人说公子定未就寝。”
张君元心下一惊,如夫人比他所想的更加厉害,至少他不认为有哪个女人愿意与一个男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甚至去关心这个可以称为情敌的男人。
张君元点头道:“替我谢过夫人。”
“是,吟香记下了。”吟香福了福身道:“若无他事,吟香便先告退,张公子早些歇息吧。”
房门轻阖,重归寂静。张君元的世界是无声的,此刻他的脑海里多了一个人影,如夫人的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二月十五,花朝节。
春风和煦,杨柳依依,彩帛飘飘,百花齐放,正是赏花时候。
一辆马车自城中缓缓驶出,一路往郊外而去。
张君元下了马车,他抬头望着别院的匾额。
柳庭风看了看他,道:“这是留云居,是我在郊外的别院。”
张君元点点头,跟着柳庭风进了院。
院中虽不比王府,但闲庭雅居,别有一番风流韵味。而此刻,院内的丫鬟正向树枝上系彩帛。
柳庭风的手抚上一条红色带子,道:“这是花朝节的风俗,会在枝头上系带子。”
张君元点了点头。
他又携张君元坐到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张君元仰首望着一树海棠,他的心是平静的。他的心本该是死的,但在此刻,似又活了过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但他相信,他此生,也只能见这一回了。
柳庭风取过仆人捧上的长剑。“赏花本该是饮酒赋诗的,但对君元而言多少有些勉强。不如你我抚琴舞剑如何?”
张君元一愣,缓缓道:“我不会抚琴。”
柳庭风奇怪道:“年前在平山堂时,你尚且奏过一曲……”
张君元的心有些沉,他别过头不去看对方。
柳庭风想了想,笑道:“原来如此,你我花下对饮,也是好的。”言罢,他坐回石桌前,已有丫鬟斟满了酒。
张君元本是不好饮酒的,但和弹琴相比,已是好了许多。
有的人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胡言乱语,那是因为他只求一醉。有的人喝酒,却是越加清醒,那是因为他不敢醉去。
张君元属于后者,他已微醺,却还保持清醒。而柳庭风已有些醉意了。
柳庭风遣退众人,夹了一块百花糕放入张君元的碟子里。“君元,可还记得你我初遇的场景?”
张君元道:“记得。倒碧峰,望乡台。”
柳庭风道:“倒碧峰上,你一身锦服,凭风而立。”
张君元点了点头。
柳庭风道:“我本不好此道,可偏偏遇到了你。为了你,我不远千里亲身前往平山堂。”
张君元道:“我知道。”
柳庭风侧身,一把将张君元搂在怀里。他力气如此之大,张君元竟挣脱不开。
柳庭风的头埋在张君元的颈窝里,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君元,我的心意日月可鉴,而你又有几分真心呢?”
他说到最后,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颤音,他很委屈,非常委屈,但他不知道,张君元比他还要委屈得多。
张君元突然为他感到不值,堂堂的一国王爷,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身份底到尘埃里。他不由自主的开口问“王爷,值得吗?”
柳庭风微微一愣,他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就已如飞蛾扑火般陷了进去。他知晓自己所用的方法卑劣了些,但张君元终归是来到自己身边。可他来了,却好似没来。
张君元看着柳庭风,眼里的光是冰冷的。他突然好奇眼前的人如果得知真相,该是什么样子的。
柳庭风叹了一声,这一声很轻,但张君元听到了。“我已陷了进去,值不值得,已不重要了。”
张君元冷冷道:“王爷,你醉了。”
柳庭风道:“我是醉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醉在你给我的梦里了。”
张君元道:“你既然知道是梦,为何仍愿沉醉?”
柳庭风在张君元的耳畔低笑几声,这笑声里有苦涩。“我心甘情愿。”
张君元运力推开柳庭风,顺势站了起来。柳庭风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被他闪开了。
柳庭风痴痴看着张君元,道:“你从来,都没将我放在心上吗?那你为何还要来到我身边?”
张君元有些出神的看着对方,缓缓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
柳庭风想知道,若眼前的人对自己无情,为何还要跋涉千里来到自己身边,难道真的是为了通商吗?
张君元更想知道,那个人为何还要不远千里,将自己送到他身边,也许真的是为了钱。
张君元转身对丫鬟道:“王爷醉了,扶他回房歇息吧。”
柳庭风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了。他鲜少会醉,尤其是醉成这个样子。他已记不清昨日与张君元说了些什么,但是他的心觉得很苦。有时候,有些事虽然记不得了,但当初的感觉还留在心里,无限怅惘。柳庭风的头很痛,他揉了揉头,此时已有丫鬟前来服侍。
柳庭风问道:“张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