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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部分(2 / 2)

“老师也有猜错的时候。”田仲将一份刚出版的成都《中央日报》扔在地图上,读出标题:“卢局长作孚到成都调查粮食问题。”

“我说的是他不会在城里。”

“老师怎么知道?”

“因为在三河上小学时我就知道,大米长在哪里。”

“老师是说,全国粮食局卢局长正带着他两位姓何的副局长拿着镰刀在帮农民抢收水稻?”

升旗不动声色道:“卢作孚在寻找——卡住中国人吃粮的咽喉在哪里。”

“这,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田仲惊道。

“前年,他去宜昌,找到了——卡住中国实业的咽喉。”

“今年,他还能找到——卡住中国粮食的咽喉在哪里么?”

“至少他在找。准确地提出问题,往往比准确地回答问题更重要。”

晨雾还没散去,卢作孚、何平、何北衡一行就在四川省代省长贺国光的陪同下由西门出了成都城。出城前,卢作孚从车内瞥一眼街边的米店,拎着空米口袋的居民早将米店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出城这一路,省城街市一片萧条,但凡堵满人流,排满长队之处,一定是米店。虽然看不清西门这一家米店今日大米牌价,但卢作孚心头早已有数,刚才在八宝街米店下过一回车,米价牌子刚换成“120”,西门米店一定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不会低过这个价。

出城不久,一行人便弃车步行。离开大路,走上大片田亩间阡陌小道。此前与大路平行的长渠,此时也分流,与小道平行,淌入小沟。一路走来,水声潺潺相伴。卢作孚知道,这水的来路,是百里外的灌县。秦太守李冰开都江堰,蜀汉丞相诸葛亮经营蜀国,岷江分流的这脉水,两千年来,活脱脱滋养出一个“天府之国”,今日亲见,尽管暴日重庆大轰炸,川西坝子,此国依旧天府,奉命主全国粮食管理局以来,卢局长的紧锁的眉头第一次松开了。卢作孚步子变得轻快,前路鸟语虫鸣,人一到,鸟飞虫跳,周边会短暂沉默。川西坝子却又不肯慢待了远来的客,鸟虫刚闭上嘴,清风赶紧送上一掬浓香,卢作孚贪婪地嗅了一回——那不是将熟未熟的稻谷香,还能是啥子?

行至路口,率先前行的卢作孚站下了。寻望四面,横直竖平,恰似象棋棋盘格子般齐齐整整的田亩,隔个半里一里,便有三竿两竿拔尖的青竹冒出雾海,卢作孚知道,青竹尖下,必有川西农民散处田亩中的民居。此情此景,让卢作孚不期然想起前年子秋冬之季那个清晨,宜昌12码头所见那段江面上楚帮、云开帮、大红旗帮帮主们统率的一队队木船的桅杆……

“卢局长在等什么?”随后站下的贺国光问。

“等一个声音。”

“卢局长要等什么声音?”见卢作孚颇有耐性,甚至显得饶有兴致,贺国光再问。

“杭唷杭唷,”见贺国光不明其意,卢作孚补充道,“挑担的声音。”

“川西坝子,不像你们重庆山城,挑担的少见。”

“多亏你这一提醒,我该等的原是吱嘎吱嘎的声音。”

“吱嘎吱嘎?”

话音刚落,晨雾中传来吱嘎吱嘎声,卢作孚抬手一指,笑道:“这不,来了!”

卢作孚随着吱嘎声前行,人们都听出,那是鸡公车的声响。一个农民用独轮“鸡公车”推着一筐粮食,走在乡间小路上。这一筐粮食只装在鸡公车一侧,车有些歪,这农民仗着力大,也不调整,顾自推车歪歪扭扭前行。

众人跟得有些困惑。贺国光说:“卢局长,你是全国粮食局长,老跟着这一筐谷米,起何作用?”

卢作孚笑看着贺国光。贺国光更急:“2300万石——光我四川一省之政府,便奉购军粮民粮如此之多,十万火急啊!”

卢作孚却慢慢悠悠踩着鸡公车的轮辙印说:“2300万石,还不是农民一筐一筐一车一车推来的?”

不多久,看见晨雾中露出高高的一树槐,树后是一大片向空昂起的屋檐,是一处乡场,却又让卢作孚想起前年民字轮船在宜昌江段结起的浩浩荡荡的船阵。

卢作孚按捺不住心底涌起的亢奋,抢上几步,与农民攀话:“老乡,赶场哇?”

农民埋头推车。

卢作孚依旧笑说:“卖点余粮,换点盐巴钱?”

农民见他说话在行且亲和,这才望着筐里的粮食,开口说了句话:“全得去年老天长眼,田头收成好!”

卢作孚点头,同时对身后示意,这句话有意思,须记下。文静当真掏出随身纸笔记了。

卢作孚带头,追随农民进入一处乡场,正行走在乡场的石板路上,又忽然站下,随后的李果果恍里惚兮地几乎踩了他脚后跟。

卢作孚扭头望着街边的“宝丰米店”。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米店中大米充足,粮价牌上写着:每市石60元。

一行人全都看得瞪大了眼。

卢作孚问:“出城时刚看过,城里什么价?”

贺国光说:“120!”

何北衡也说:“重庆也是!还不知现在涨成什么样!”

卢作孚道:“大轰炸以来,重庆成都粮价猛涨三四倍,这川西坝子农村只涨百分之五十。”

众人皆觉得有重要发现,兴奋起来。

卢作孚又问:“哎哟,鸡公车呢?”

果然,鸡公车已经被跟丢了,石板路上空空的。

“莫急,静一静,乡坝坝里头,鸡公车声音最是传得远。”卢作孚一说,一行人刚静下来,便听得悠悠的鸡公车声从乡场路对面响起。

何北衡有些诧异地说:“刚才还在眼前,一转眼跑到对门子,跑得快耶!”

只见另有五六辆鸡公车结队从乡场石板路对面反向过来,吱吱嘎嘎,光听那声音,便知全都满实满载。车队快到这家米店,拐个弯,进了一侧小巷。卢作孚与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时,不用再问,贺国光也明白了卢局长用意,大步流星,追向鸡公车队。

由小巷拐进一道敞开的侧门,见鸡公车队进入,一行人也跟着进去。侧门的两扇木门本来只开了半扇,鸡公车队都是一辆接一辆侧身鱼贯而入。卢作孚一行人多了,一时涌不进,卢局长索性双臂一伸,把两扇门全推开,一股子晨风把雾幕拉开,这一回,连卢局长都看傻了眼。眼前竟是一处摆得下百十桌席面的大院坝,不规则的一方一方大青石砌就的地面上,东一堆,西一堆,东西南北堆满了鸡公车堆。向街一面宽敞的瓦房高耸的屋檐下,金一堆,银一堆,两大堆少说各有千石万斤,叫刚从屋梁梁上探出头来的红太阳一照,金晃晃,银灿灿,晃得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那不是晾晒得干干爽爽、打整得白白净净的谷子与大米,还能是啥子?偏偏檐下一副这年春节的春联还剩得一联,是:“金满堂银满堂儿子孙子灰灰毛毛五世满堂”。

一望便知,这院坝是“宝丰米店”的后院。屋檐下,一个大户乡绅模样的人,显然是宝丰米店的老板,正率领店员大斗小斗、长秤短秤、银元铜钱纸钞票,忙得不亦乐乎,收买鸡公车送来的谷米。

卢作孚看着堆满金谷银米的院坝,如梦初醒,一声低叫:“找到了!这才真叫找到了!”

若是田仲有跟踪到场,会发现,前年,升旗找到晨雾中宜昌那片堆满器材的荒滩时,也曾如此低叫。

何北衡说:“我说呢,城头米店怎么都空了,原来跑这儿来了!”

贺国光怀疑着:“囤积居奇!倒卖粮食?”

卢作孚点头。

贺国光叹:“居然搞到我眼皮底下来了!”他有军人资历,手本能地向腰间一按,便要上前。

卢作孚赶紧挡住他道:“本局长,是全国粮食管理局长,不是一乡一场的保长甲长!我们此来,不就是要摸清卡住全国粮食采购运输的咽喉所在,刚看到它的来龙,何不细细查寻,看清它的去脉?你说呢,贺省长。”

贺国光也笑了,纠正道:“贺代省长。四川省省长是蒋中正。”

李果果对文静说:“四川省省长都是蒋中正在当哇!”

文静说:“他的职务多呢,国民党主席,行政院院长,军事委员会主席。”

“哦,非常时期,集大权于一身!”

卢作孚听到了,本来一直说话的他,沉默了下来。他默默地退出院坝。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带队,走了好多路。追随推鸡公车、挑担、背背篓的农民的脚步,走过平展的田亩、走过梯田、走过一处处乡场米店,走进一户户农家。从听得李果果这句话后,他再无多话,直到远行结束,回到川省政府。

1940年8月底召开的四川省政府418次会议,由代省长贺国光主持。会议记录显示,第一个发言的是全国粮食管理局副局长何平:“反正此行,大有查获,无有收获。越是看清眼前局面如此严重,这脚下也就越沉重,越是不知下一步如何走?”

卢作孚局长这才开口:“确如何局长所言,我们此行调查,大有查获。不过呢,对何局长‘无有收获’的看法,作孚有自己的看法。”卢作孚知道身后何平正默默摇头、困惑地望着自己,他却并不回头,顾自往下说:“我觉得,我们办一桩事体,有查获,就是大有收获。暴日轰炸,前方断粮,后方无米。这是我们对当前全国粮荒的第一印象。此行调查,才晓得,这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年四川丰收,大部分农家,至1940年8月,瓮中尚有余粮。米粮产生问题地区,主要是完全依靠外米输入的前方战区与后方市区,尤其是人口众多的重庆、成都两市。成都为川省省会,人口约35万人。重庆为战时陪都,原有人口约50万,大撤退迁入25万。一时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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