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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1 / 2)

>“我们根据你的案件情况和当前形势的发展,对你的情况作了新的调查研究……现在认为你被捕的原因是与路线问题有关,所以我们现在决定释放你……你出去后一定要按毛主席的教导办事,投身到火热的文化大革命中去,认真改造自己的灵魂,好好经受锻炼……好了,你现在自由了,你可以走了……”

美人坡(十)(6)

刘湘如

方生听完狱长的话,仿佛一堆紧缚身心的绳索哗然间全部脱下来,他倏地感到了一直僵死的全身的细胞都重新活起来了。心中那块一直重压的巨石陡然间不见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胆怯地问:“狱长,您是说我没问题了吗?”狱长点点头就走开了。他真想跪下去向狱长磕一个响头,但狱长已不再回头看他。方生久久地立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他真不敢相信这突变的一切会是真实!他心里高兴全身却无力地站了许久……当他迈着懒懒的步子重又回到了学校时,那里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不知去哪了。他只见到一个以前的工友,那

人告诉他:林士杰老师是没救了,他是“黑七类”出身,已查出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反动帮会组织,是混进党内的反革命分子。他这次又写了反动标语,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和伟大领袖毛主席,所以他被逮捕后肯定是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方生无处可去,他悻悻地回到了菲村。他在晚上绕过菲河岸走到了榆树坡上,找到他父亲的坟前,他发现那坟前长着的小树早已不见了。他在那堆黄土前转了一会,发现这坟堆似乎增高了一点,好像有人在上面培过新土,不知是谁培的土?他在那里愣愣地站了半天,又走到榆树林中,他想找个活的树枝插在坟头上,但眼下已是冬季,榆树已枯,他在林中转了半天,找到了一棵松树,他走上去掰下了一根松枝,把一根青翠的松枝插在坟头上,他向父亲的荒冢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然后又站起身,面对新插的松枝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六”这个日子,联想到龙老先生那些卦辞,他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地害怕起来了……他拖着缓重的脚步,向自己的菲村走去,向他家的那所草屋慢慢走去……

美人坡 》》 第三部分

美人坡(十一)(1)

刘湘如

阵风拍打着窗纸,发出啪哒啪哒的响声,方生睁开睡眼,呆呆地盯着屋顶,他的内心一片空虚。恶梦已成过去,但它似乎又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了……

自打他回到这所熟悉的老屋,他的心一直空空荡荡,母亲拄着拐棍,每天去收拾屋后巴掌大的小菜园,哥哥已经结婚生了孩子,兄、嫂、侄子、母亲加上方生自己,已是五口之家了。哥哥常在他耳边说:“别好高骛远了,跟我下地挣工分吧!工分最好糊了,‘站站望望

,工分照上;跟着走走,工分照有’。”母亲也说:“孩子,认命吧!你不比那些城里孩子到处喊口号,闹革命,照样有吃有穿,你不能让家里养活你一辈子吧……”这时方生心里就象潮水般涌起迷惘。是啊,农民是最现实的,要吃饭穿衣,要生活过日子,既然没课上也没班上,不下地又能怎样呢?

方生从此又低头蹙眉,下大田跟哥哥一道挣工分了。他缺少种田经验,每天只能挣六分工,这已经很不错了,他感到日子总算没有白过。他每天下地干活,心里如一只鼓闷着,一到闲下来时,就想得很多,很多……

冬季农闲时,天气晴好,方生把一捆木棍从菲村后坡上砍回来对哥哥说:“我们在自家屋后搭个披厦吧,我想自己有间屋子。”哥哥赞成了他的意见,一家人手忙脚乱,不久就搭了间棚子,方生把自己的铺盖卷进去住了下来,他把这间草屋取名叫“陋室”。白天里,他参加兴修挖矿,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这间小屋,他在那里头看书,写字,记日记,渐渐地,菲村人都知道方生的这间小屋,知道这屋里躲着个不大跟人来往的高中生。方生是村里唯一下地种田的“大秀才”,村人们都拿好奇的眼光看待他,平时也不去打搅他,只有轮到要写什么帖子时,才有人会到这间小屋来找他,除了菲村人,方生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方生回村不久就有人找他娘为他提亲事。女家是河沿村的夏户女儿,虽没上过学,人貌也一般,但身体强壮,是个整劳动力,父母也都能下地干活,还有个弟弟在外头学木匠,这家境配辛家就很不容易了,所以方生娘一听这样的条件就满口答应,方生哥嫂也说这条件不错。唯独方生自己总是不开口,他不愿让自己就这样定局了。母亲问他态度时,他总是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方生娘就一口咬定不放松,她说:“人家闹他的革命,跟咱家办亲事有什么相干……古话说‘男到十六当家汉,女到十五当家婆’,你都二十岁了,总不能老这样当‘寡汉条’吧?”哥嫂也从旁劝说:“你成了家还可以添一个整劳动力,我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些……”方生听他们无论怎样说,就是不搭话,他心绪恍惚,好像一直在想着别的什么东西。

母亲与方生哥嫂私下商量:打算瞒着方生,先订了亲再说。订亲的日子选在正月初八那天。方生娘这一天早早起床,梳理了头发,整齐了衣襟,怀揣着方生的生辰庚贴,拎着一篮子挂面、鸡蛋,就偷偷地到河沿村去了。

傍晚时分,方生娘满面春风从夏家回来了,亲事已初步订好,她打心眼里高兴,还把女方的一张单人照片也带回来了。晚饭时,她笑着对方生说:“生儿,你过来,娘让你看一样东西!”方生不明不白,他挨近了娘身边。只见娘从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叠包扎的纸块,她小心翼翼把纸块打开,笑眯眯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方生说:“你瞧瞧,我为你找的媳妇!”

方生先是心里一惊,接着瞥眼看见那张鼓腮大额的胖墩墩脸孔,他的心一下子就全凉了。他闷了半天冒出一句话说:“娘,我不是说过,现在不找对象吗?”娘就再次数落起儿子:“你以为你怎样啦!人家端端正正的黄花闺女,还配不上你么?”

方生低下头一言不吭,他抿着嘴唇,回到自己的“陋室”里去了,他把木门关得死紧,一下午也没再走出来。

这时候,造反的大字报早贴到了村上。菲村中组织起红卫兵组织了。大队里成立了一个“东方红造反司令部”,菲村成立了分部。“司令部”听说方生是回乡的高中生,通知他去开会,他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样,在“陋室”里整整地思索了一整夜不合眼,他最后想通了:既然到处都“革命”起来了,他何必去大队里革命?还不如回学校去,或者到菲镇去,上菲城去,到社会上去“经风雨见世面”去!

方生原来打算在这个生养他的菲村里生活下去,至少在没有出现新的希望前不会去胡乱行事。现在看来不行了,他实在住不下去了。他决定过了元宵节就离开菲村。直到此刻,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家里的每个人,这是一种难以向第二个人解释清楚的复杂而沉重的心情,这心情一直折磨他很久,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了。

临走的前一夜他失眠了,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干脆披起衣服拉开木门,悄悄地走出陋室,几步外就是一条水沟,那是菲河坡下的一个很浅的水沟,月光明朗,照在上面朦胧而清爽,他向四周望望,这个贫穷的荒凉的小村落,此刻显出从未有过的美丽可亲了。他感到夜月能掩去大地丑陋的面颊。在这片熟悉而令人难堪的土地上,白日里到处可见的颓败的土墙草屋,村口上堆积的人畜粪便,被风吹得到处飞扬的柴草,眼下全都隐去了,看不见了。那凄惶颤栗的一切:树木,猪圈,羊栏,石磙,都被冷冷的月光染成了乳白色,看上去非常洁净。小沟边几点早春小草芽,白日里一点点冒在这里那里象一滴滴血,此刻在夜的宁静中吐出馥郁气息。这故乡独有的氛围使他有种从未有过的迷醉,他贪婪地呼吸着,静静地站在村口上冷风中伫立良久,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别了,故乡,别了,陋室,别了,我的母亲兄嫂,这一次我决心永远地离开你,那怕步步艰难,路途渺茫,我也要去闯荡一番了。

美人坡(十一)(2)

刘湘如

方生是搭乘一辆去省里请愿的车辆倒菲城的,车经火车站时,他要求下车。因为他的心震动起来了。他见到一幅难忘的画面,一眼望去,只见遍地是人,人,人,各种各样操着不同口音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躺在地上的,坐在台阶上的,依在铁栏杆边的,就着包裹行李横卧在那里的,围成人圈儿瘫坐在一起的,满地碎纸屑、瓜果皮,异样的气味与人流嘈杂声混杂在一起,嚷嚷熙熙,在早春的天气中象一条泥沙俱下的解冻的河流,奔咆着喧嚣着,起伏着漩流般的阵势。方生在乡村中孤寂久了,见这势头不禁涌起心头的一阵潮热

。他在人流中穿来走去,这边瞅瞅那边望望,与一些不相识的人搭讪了起来,他听说这里有个“五湖四海造反兵团”,总司令部设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去那里报出姓名身份就可以给吃给喝给住,方生好奇着,他想去看看。

他去到候车室时,只见几条长凳和椅子拦出一个办公室,中间一张木方桌,总司令就在那里办公。他向两个戴红袖章的人说明自己的身份。那两个人即刻引他见了总司令。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腰板结实,眉毛很浓,像个农民。他问明了方生的来历,很高兴地对他说:“我是六三年支疆学生。我们这里正缺少像你这样的人。你参加我们的组织,我让你当宣传部长兼作战部秘书,只要抄抄写写大字报,吃饭问题嘛,你不用愁……”那时已是响午,方生饥肠辘辘,正愁着中饭问题,听说有饭吃,他就报名参加了。总司令领他与其他几个头儿见了面,即发给他纸笔,划定好他的工作区。就在这时听见哨子响,一辆板车拉着一盆盆的瓦钵蒸饭和一大缸菜送来了,方生领到了一盆饭和一盆菜,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他吃着饭心里又感到庆幸而新奇:他想他的运气真好,一进城就找到着落了。

他在火车站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随着大伙去省委贴大字报。一路上到处是人流,车辆,叫声,吼声,一面面高举着的红旗,一张张一叠叠卷着的大字报,在料峭晨风中哗哗作响,口号声,辩论声,爆竹声,锣鼓声,此起彼伏,比农村中过年还热闹,那海潮般的声浪卷动在大街小巷,与菲村的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到省委大门口时,方生突然间又是眼前一阵炫目的场面,这里遍地人山人海,比他在火车站和路上见到的情景更要火爆。一堆堆一围围的人挤在一起,密密匝匝,无插锥之地。他费了好大的劲挤进人堆里,只见许多人都伸着脖子争着看大字报,他拼命挤上去看,一看那大字报的题目,他不觉“啊!”了一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那些大字报全都是写省委倪书记的,他不顾一切地急急地往下看那大字报的内容,只见一排大字报上详详细细地写着——

《揭开反革命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倪一民的黑面纱》

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在1959年8月就指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央委员会里

有,即军事俱乐部的那些同志们;省级也有……这些人,是混入党内的投机分子。

他们在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中,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谋破坏无产阶

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

另立他们的机会主义的党……这些人,在资产阶级民主改革时,他们是乐意参加的,

有革命性。至于如何革法,也是常常错的。他们没有社会主义革命的精神准备,一

到在社会主义革命时期,他们就不舒服了……他们具有反动与革命的两面性。他们

现在的社会主义纲领,就是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

请看以下严重的反革命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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