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岳父打来了电话。
“梦江啊,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就一根死脑筋呢?”
“做人要有良心,做新闻工作者更应如此!”
“现在的社会,良心能值几个钱呀?你自己可以掂量掂量哇!”
“就是死,我都要坚持到底!”
“梦江啊,就算是我当初看走眼了,既然如此,我看露露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与你生活下去了”老岳父不等梦江再说话,就气愤地挂了电话。
对老岳父的话,梦江其实并不感到太多惊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来得残酷了些。
果然在第二天的上午,尚露带着打印好了的离婚协议书来到了梦江的病床前,让他签字。他略略看了看,只是对儿子的抚养有些意见,他想儿子跟着自己,但尚露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孩子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流淌他的一滴血,梦江吃惊尚露的坦白,尽管之前有些蛛丝马迹,但现实的真实竟然落在了他深爱着的儿子身上,这让他仍然无法一下子接受,是电闪雷鸣,如平地惊雷炸在他的心里,炸碎了他的心,他用手按着剧烈抽搐的心、极力控制着自己、紧咬紧牙、憋着一口气狠狠心签了字,结束了那段荒唐屈辱的婚姻。尚露走后,梦江感到了轻松,但对小孩不明不白的出身感到痛心和可怜、对尚露的不负责任感到悲哀和无奈。
第三天上午,总编来看望他,顺便很郑重地向他宣布了一项决定“由于梦江受伤住院,经过办公会议研究,并报主管部门批准,决定梦江暂不再担任主编职务,由王奉同志任主编一职”,这是抽打人的软鞭,表面无痕,实则痛彻心扉,但梦江坚强地忍着。他已经看清了官场的许多潜规则,很理解地对总编点头道谢。
晚上,梦江坚持让姗姗扶着自己,步履沉重地去看江。露似珍珠月似弓,秋风瑟瑟,两人静静伫立江边,身影清孤,相执无语,默默地看江,只有长江以其奔流的气势带走了他的苦痛、带来了力量和信心。梦江是想要把长江装在自己的心里,去实现一个比天还高远的艰难之梦。梦江回来时的脚步明显的变得轻快了些,他没有回医院,只能回向姗那间小屋了。
次日,梦江没有去医院,服下两片去痛片,他又来到了阳光化工厂周围的村民那里准备收集更多的第一手材料,但是村民们明显的不欢迎他了,无论问什么都三缄其口,梦江估计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较为年轻胆大的、养育着一个畸形儿的村民,说着说着梦江就跪在了他的面前,霎时周围围起了很多人,他们跟着梦江一起泪流满面,他们告诉梦江:有人已经来打过几次招呼了,威胁说如果乱说的话,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再也不给钱了;如果听话的话,年底还可以多得点。一位老者走过来,扶起梦江,抚摸着梦江头上浸出血迹的绷带,紧握着梦江的双手老泪纵横地说“孩子呀,真是连累你了,你是斗不过他们的,就算了吧!”,梦江使劲儿地摇摇头,坚决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会赢的!”,在场的有些人已经哭出声来了。
接着,梦江详细地记录了每一个人述说的情况,记录完就念给他们听,最后让他们签字、摁手印,天黑的时候,他带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回到了向珊那里,向珊早给他准备了些好吃的,并买了些药物。
晚饭后,踏着秋风扫下的黄叶,他俩照样要去看江的,秋风中,他俩是热情的,但不知道这热情会不会被无情的秋风刮尽。梦江用自己的衣服裹着有些发冷的姗姗,相互依偎着,目光眺向了没有尽头的长江。
梦江整理着资料,一直到凌晨。站在阳台上,他觉得一切都睡着了,月儿显得更高、冰凉的雾气已经开始四散开来,似乎要罩住整个世界,不管美丑,美的在哭、丑的在笑。
第二天,梦江将厚厚的一叠资料复印了几份,到邮局分别寄了出去,他像一个播种者,爱抚着每一封信件,将满腔的希望全寄托在了那上面,似乎自己的思想也会随着它们一道飞。
接下来的日子,梦江艰难地生活着,但因为有了姗姗,他就在苦闷中获得了不少的快乐,一种从未有过的在艰难困苦中珍贵的诚挚爱情的快乐。
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三十天也走完了,但没有一点梦江期盼的信息。
没有盼来好的信息,却遭遇了惨烈的一幕。
那是一天下午,梦江接到了浩浩的电话,声音微弱地叫他去医院,等梦江匆忙赶到医院才知道,浩浩由于不小心摔下了十多级楼梯,而尚露出差在外,正急需输血,医院想到亲属的血液对孩子来说要安全得多,让浩浩叫亲属来,于是浩浩想到了梦江这个爸爸。但是,梦江不敢面对浩浩那幼稚、期盼的目光,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血型肯定不配,但他又不愿伤害孩子幼小的心,梦江对医生说自己的身体很差,无法抽血,顿时医生和护士将不屑一顾的眼神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严厉地拷问着他。浩浩从大家的眼神和只言片语中知道了爸爸不愿抽血,他拼着力气在手术室大声哭道“爸爸,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呀?难道你不是我的爸爸吗?”,护士无奈地摇摇头,关上了手术室的大门,亮起了“手术进行中”的红灯。
梦江忍着心酸和心痛,在医院陪着浩浩,浩浩也不再叫他爸爸。尚露回来的时候,四目相对,形同陌路人,他默默地回去了。
第五十天接上了四十天的尾巴,梦江开始感到了隐隐的失望。
第六十多天的时候,社长找他谈话了。
“梦江啊,你作为一名环保的专业技术人员、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都是很不错的,能够把新闻工作做到这样的程度!”社长扬了扬一叠分明是饱含梦江希望的那迭资料,尽量克制保持着一种领导的作风。
“那资料怎么在您的手中?”梦江感到很不理解。
“梦江啊,单从业务技术来说,你是很不错的。但是你犯了大忌,就是自以为是,没有顾全大局、没有保持上下高度一致的思想,所以才如此鲁莽行事呀!”社长并没有给他作解释和留反问的时间,只顾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经过我们反复研究,认为作为你这样有能力的人,可能换一个工作环境会有更好的发展,因此我们准备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就在这段时间里重新去物色一个新的工作单位吧!”
梦江摇晃着站起来往外边走,走到门边时,社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深沉地说“梦江啊,有些事我也是扛不住的。但是我衷心希望你不要再去干那些拿鸡蛋碰石头的傻事,毕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很不容易呀,不要毁了自己!”
梦江跌跌撞撞来到了长江边,没有流泪,因为他的泪已经流干了;没有悲愤,因为他的心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望着长江,心潮澎湃:长江啊,母亲,你把我带到了这个城市,我融入了您的怀抱,我就怎么能够眼巴巴地看着您受伤害呢?怎么就能眼巴巴地看着您用汁水抚育着的那些村民受伤害呢?请您给我力量吧!无论我失败得多么悲惨,我都要坚决地走下去,因为我的心里装着大山、装着您、装着那些村民的泪和期盼。不知什么时候,姗姗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用满是热情和坚毅的目光看着他,他俩又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那无边的长江,用浪涛无声地传递、交换着思想情感。
接下来的日子,常可以看见梦江和向珊站立长江边,向珊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也是自己私下改的,谐音“向山”,意即向往着一个像梦江这样真正具有山的体魄和灵魂的男子汉,她鼓励梦江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要像山一样矗立、像江一样奔流。梦江很感激这个长江赐予自己的女人,常常捧着她的脸凝视很久很久,然后狂吻着她,直到用热情把她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