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那是柄桐油红布伞,心脏猛地一颤。
“迷津缥缈无人渡,回首原是梦成空……”饶有兴致的吟罢,持伞之人缓缓现出了面容,“李叔,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啪——
猎户拎着的东西脱手而落,溅起了一地水花;眼见泥点沾上莹白的衣袂,来人眸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凤、凤非……”
“嗯……看来李叔认出我了,不枉你我曾经邻户一场。”凤非罹闻言,顿时唇角微弯,“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跟着你上山,如果不是后来那场疫病,也许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和蔼可亲的李叔啊……”
“对……对不起……”因为过度惊惧,猎户的声音骤然变得嘶哑。
“如果道歉能使死去的人复生,如果道歉能让过去重来一遍……啧,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当年的背叛……”
“我……我是不得已的……”
“哦?不得已吗……哈哈。”寒风中的笑声悲怆,隐隐可闻轻咳之声,“当年是谁第一个动手点火烧人?又是谁不顾我的声声乞求,执意要送我下地狱?李叔……你真是好狠的心哪。”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的妻儿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猎户扑通一声跪倒,霎那间已是声泪俱下。
“我何曾没想过饶恕你呢?只是我不甘心……为何你们犯了错,总是自私的要我去原谅别人,而我就该理所当然的承受所有不幸?为何我想要的,就永远得不到?李叔,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对不起……对不起……”
“住口!……咳咳。”心口遽痛不止,凤非罹咳嗽得愈发激烈,“现在是天下人负我,不是我负天下人……”
“小凤!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求求你看在我和你爹曾经结拜的份上,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我不准你提起我爹,也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小凤’两字……你不配。”凤非罹倏然阖眼,冷冷的背过身去。
猎户兀自哭求得声嘶力竭,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寒刃划破雨幕,在旁静候多时的黑色人影瞬间疾行如魅,无声自猎户侧旁掠过。
剑光起,冰风血落,短暂的静寂过后,一声尖锐的喊叫破空旋起,绝望凄厉……使人闻之莫不胆颤。
“……就地埋了吧。”
“是,主公。”月姬俯首应声,姿态一如方才冷酷淡漠。
血祸起,红河再临,圆月村数十村民一夕亡命,在优昙神殿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魔不除,难保一方安宁。”
“可是那魔头能为颇高,只怕不是易舆之辈!”
“我就不信,合神殿众人之力,难道还拿不下他一人吗?”
“不可冲动,凡事仍需三思而后行!”
……
戒律殿上,众僧云集,争论到了最后,却始终没有结果。
“够了,都给我闭嘴。”忍无可忍的一声断喝,尘寰蓦地拂袖而起。
“大法师何必动怒呢?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让众人斟酌一番!”
“是啊!大法师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一定是心里有主意了吧?”
几个年少气盛的武僧显然未从激愤的情绪中平复下来,言辞间竟带上了几分挑衅之意。
“你们都给我住口,血劫一事我自会处理。”秀眉紧蹙,尘寰的语调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你们听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下山。”
“这怎么可以?”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不如大家一起下山!”
“无新,无常,你们是想违背大法师之令吗。”尘寰冷眸瞥了两人一眼,“罚你们轮守藏经阁,三日不得自由出入。”
“……大法师!”
“加罚一日。”
“我……”
“两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再言语了。
“你们谁还有意见?”尘寰缓缓说着,视线在殿内扫过一圈,“没人回答?那就是说没有意见了?”
“……”回应尘寰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好,此事暂且搁下,你们回去吧。”话音刚落,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尘寰,你的处事风格未免太过专断。”天语妙华蓦然出声,语调一如往常温润。
“那么天雨妙华,依你之见呢?”尘寰压下心头的忿火,面上不动声色。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不能放你一人下山。”
“你要随我下山可以,只要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天雨妙华微一颔首。
“若我与凤非罹对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
“既然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那我不妨换个方式问——”尘寰眸色凛冽,“你会让我死在凤非罹刀下吗?”
“毋宁死,我也不会让他伤到你一分一毫。”
“那么,你会让我杀了凤非罹吗?”
“这……”天雨妙华不觉哑口。
“无论作何选择,对你而言都是为难,带你下山,只会让事情演变得愈来愈糟。”
“……”
心知尘寰所言有理,天雨妙华顿时沉默了。
“我心意已决,你们多言也是无益,都回去吧。”尘寰冷然语罢,众人无奈的纷纷散离。
“天雨妙华,你留下不走,是还想与我争辩吗。”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二人受到任何伤害。”
尘寰眸色凝住,竟无端透出一丝冷冽:“有时候过度的善良不是一件好事,它可能比残酷更能伤人。”
“我伤害到你了吗?”
“你说呢。”
“我……”
“够了,我不想再与你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下次见面,我不希望听到你再为那人说话。”
不等天雨妙华回应,尘寰怒然拂袖而去,偌大的正殿上顿时只余轻烟缭绕,浸淫一室暗香。
第二十七章 原罪(下)
层层密林上空,陡然气流旋动,转瞬便是圣华普照、阴霾尽散;突如其来的强烈日光降下,惹得卧榻上的休憩之人不悦蹙眉。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衣白如雪的身影,来人双足触地的瞬间,四围草木摧折、漫天尘烟飞散,一举手、一投足,莫不暗藏着凛冽杀机。
“不知法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凤非罹唇角噙着冷笑,缓缓自榻上坐起。
尘寰冷哼一声,宽大的袖口随风鼓起,在一片摩挲声中猎猎飞扬。
“这么浓烈的杀气……啧,法师身为一代高僧却要杀人夺命,恐怕不合适吧?”
“我不是天雨妙华,劝你还是少说废话为妙!”
“哦?你来找我……是想为圆月村的村民报仇呢,还是为了替天雨妙华出头?”
“杀你,还需要理由吗。”尘寰凝眸,眼神寒意森然。
“……杀了我,你的心就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吗。”凤非罹不无嘲讽的斜睨着他。
“死就是结束,出招吧!”
话音未落,尘寰掌风已动,气劲横扫过处,但见飞沙走石,强烈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不给对手留下丝毫喘息余地;眉轻扬,唇微弯,红色刀光骤然旋起,宛若惊鸿忽现,疾如电光火石、势若江海翻腾,瞬间眼前不见人影,耳畔只留风声。
“你说的对,杀了你,一切就结束了——”
吐着热息的唇声似乎近在耳畔,尘寰听得心脏揪紧,顿感狼狈的踉跄后退,却仍是止不住心跳的狂乱。
红月刀自颈侧飞旋而过,逼得人不断溃走,猛地身体抵在了硬冷的树干之上,竟是退无可退!
“……唔!”
无形的刀气震伤胸肺,尘寰侧首,鲜血自唇角缓缓流出……就在性命攸关一瞬,浪涌的刀气急流忽退,密林再度恢复了宁静。
“如何?濒死的滋味不好受吧?”
尘寰气得身躯微颤,抬眸却见凤非罹仍如先前一般卧躺于华榻之上,仿佛从未离开。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要杀便杀吧!”
“我取你性命何用?从头至尾,一直都是你对我苦苦相逼,不是么。”